说也奇怪,她明明是最柔弱的人儿,贾琏却在看见她的这一刹,心竟平稳下来。
黛玉歪头看他,抿嘴一笑,“琏二哥这是出什么事儿了?瞧着怎么丧丧的?”
贾琏膝盖一软,一下就蹲在了黛玉面前,真是像个丧家的小狗狗。
黛玉长大了,如今他也已经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情绪倾泻在她面前,向她求得安慰。
黛玉瞧着他的头分明想靠在她膝上,却终究碍着紫鹃在,这便生生忍住了。
黛玉便轻笑,抬起手来,在贾琏发髻上轻轻点了点,“琏二哥是想让我看看,头发散了没有么?”
贾琏不由得心下悄然一宽。
她这样说,就说明她已是看懂了他此时是想靠在她膝头的啊。
黛玉又问一遍:“琏二哥竟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不如与我说说?”
她失去父母双亲时,全都是他陪在身边。所有的凄风寒雨都是他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住。这一刻他在寻求她的安慰,她心下忍不住软软的。
贾琏索性用鼻音丧丧地哼了声,“……昨儿回来才听说,东府里秦氏不在了。接下来又听说秦业也不在了。”
“今儿一大早,方才又听宝玉说,秦钟也去了……咱们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家人,这冷不丁都没了,倒叫我这心底下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黛玉轻垂眼帘,“我昨儿去看姨妈,也听薛大哥哥提及此事了。”
“原是秦氏的棺木还是薛大哥给寻的樯木,说是十分珍贵难得,珍大哥哥那边也顾不得什么僭越,就给秦氏使上了。薛大哥说那樯木一千两银子都不卖的,就端看是那秦氏,这才没要什么银子,大约算白送了。难得他竟如此豪爽。”
贾琏登时心下一个激灵,“你去薛家了?你还遇见薛大傻子了?哎?你去他们家做什么!”
薛蟠那混蛋,一见黛玉就「酥倒了」。
对于他那样的色鬼,竟然也能一眼就「酥倒了」,曹公这一个词儿就足够说明黛玉竟是薛蟠所见过的美男美女之中排位最高的一位!
于是乎,黛玉竟去薛家还遇上了薛蟠,贾琏这会子也顾不上什么秦钟秦西的了!
黛玉瞧他那紧张的样儿,不由得轻笑出声,“我去姨妈家又怎了?琏二哥竟不想叫我去么?”
贾琏叹口气,仰着脸认真地说:“自然不是不叫你去。只是咱们昨儿个才回来,府里上下内外这么多人呢,你去哪儿逛逛不好,非要先去他们家?”
薛姨妈和宝钗为了能与宝玉做亲,明里暗里地防备着、算计着黛玉。这傻丫头怎地还主动往上贴啊?
就因为羡慕人家母女情深,她这是想念她娘亲了是不是?
黛玉瞟着贾琏笑,“琏二哥这又是胡思乱想什么呢?琏二哥昨儿个将我们带回家来,自己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忙什么。丢下我们几个人,便得要各自归去。”
“琏二哥带了鸳鸯姐姐、平儿姐姐、晴雯和香菱与我同行,鸳鸯姐姐倒还罢了,就近还给老太太就是了;平儿姐姐自己也大量,不用我送,就回去了;晴雯是宝玉跟前的,左右也近,我不用专程去送也就罢了。可怎么难道香菱那么远的,我竟当真好意思不去送一送么?”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喔,原来你去送香菱了呀。”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竟遇上薛大傻子了?难不成是他听说你回来了,这便这几日赖在家里不出门,就算准了你要去的?”
“而且他还借着那樯木的事儿,在你面前好一顿扮慷慨,他图的就是你能多看他一眼,心下对他夸赞一声!”
“更要命的是,你方才就跟我说他豪爽了,这便当真是夸他了!他虽说没亲耳听见,可是这会子想必耳朵也是红了,他必定想到是你在提及他了!可叫他美着了!”
黛玉忍俊不已,“瞧琏二哥这小家子气劲儿的。我看琏二哥这会子可不是须眉男儿,竟都比不上我们这些小家碧玉去了。”
“琏二哥只管跟人家借人走了一整年,难道就不记得人家香菱好歹还是薛大哥的妾?香菱这么大老远地回来,薛大哥难道还不能留在家等着香菱回来,也好见上一面么?”
贾琏无奈地笑,“也就你肯信他。依着我看,他哪里是等香菱,就是在等你!”
黛玉只得又哼了一声,“琏二哥这样好新鲜呢,以我瞧着,竟然是在跟薛大哥争风吃醋?”
贾琏心下一跳,索性仰脸,光芒灿烂地应了,“没错!”
黛玉果然是长大了,终于瞧出来他在为她吃醋!
可他没想到,黛玉旋即就笑道,“那倒是琏二哥你的不是了。香菱好歹是人家薛大哥名正言顺的妾,你便是要为香菱吃醋,也好歹等香菱脱离了薛家再说呀。”
嘿,这个小妮子,她竟然又以为他是在为香菱,这才跟薛蟠吃醋!
可是就算她这么说,贾琏却也是不信她的。她那样心思剔透的,这会子只是在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贾琏咬咬牙,“我这两日心事重重的,别人烦我也就罢了,亏得你也这样糗我。”
他扯黛玉的披风,原地扭股糖似的抗议,“我不依,我不依!”
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黛玉轻笑难抑。
“来来来,琏二哥除了薛大哥这一遭,又还有何不开心的事?且与我说说,我帮琏二哥断断也就是了。”
贾琏轻叹一声,“说到底,还是这秦家的事。昨儿个宝玉求我帮忙,我便去了秦家一趟,谁知道竟遇见……”贾琏将昨日在秦家的事,尽量轻描淡写与黛玉讲了一遍,既然黛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避免那阴邪之物吓着黛玉。
黛玉听了也是挑眉,“竟有此事?”
贾琏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秦氏的闺名里有个「卿」字,偏那秦钟的表字里也同样有个「卿」。他们姐弟俩本无血缘,却这样近乎同命,一前一后地去了,叫我心下只觉萧索。”
黛玉垂眸想了想,继而转眸看向贾琏,“那秦业,可白忙了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