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不予,何不自取?
楚宁怔怔的看着灵台之上那一行金色小字。
他的瞳孔渐渐放大,嘴里不断呢喃着那祖母留给他的八字箴言。
“天若不予,何不自取……”
“天若不予,何不自取……”
“何不自取……”
他的心脏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一块,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触,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可就是那一步,却如隔天堑,他怎么也难以抓住。
他的大脑疯狂运转,想要抓住那一缕感触,可越是如此,就越是缥缈,以至于他的脑仁都开始有些发疼。
而就在这时,一道感知传来——
是来自血玉的呼唤。
楚宁一瞬间从那玄妙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回到了房间中。
呼。
呼。
他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的光景,方才从那样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当他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的背脊已经被汗迹打湿。
他没有去怪罪身旁的血玉,他知道对方忽然呼唤自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本就是他给对方下达的命令。
而且,方才自己那样的状态,也极为危险,若是能抓住那一缕感触,或许确实能对他带来极大的帮助,但那种感触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变得越来越缥缈,而他却因为太想抓住它,而陷入一种近乎魔怔的状态。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越是繁杂困难的处境,越是需要冷静的大脑。
这是楚宁多年在沉沙山的困局中得来的宝贵经验,可不知道是不是连番尝试,都未有看到活下去的希望的缘故,现在的楚宁已经有些急功近利。
对于身怀大魔之力的他而言,这样的心态是相当危险的。
楚宁冷静了下来,暗暗告诫自己,定要以此为戒。
然后,他方才转头看向身旁的血玉,此刻的血玉已经化为一体,他走到了楚宁的跟前,将一份卷宗递了上来。
楚宁接过卷宗,同时脑海中也闪现出卷宗前置的内容——这是通过血玉的阅读,而直接传递给他的讯息,让他可以越过前面繁杂的文本,轻易的读懂手中卷宗的内容。
那是一份由蚩辽文字以及大夏文字共同编撰的战报——
这样略显繁琐的举措,也源于那位国师的要求,他认为蚩辽吞并大夏后,依然需要与夏人共治天下,所以各种官方的记载也必须引入大夏文字,为日后蚩辽融入大夏,做好准备。
丰元二十七年六月十三。
环城告破,斩敌七千,夏人守将弃城而走。
上屠拓跋渠引大军直取盘龙关,大蛮拓跋成宇留驻环城,清剿夏人余孽。
丰元二十七年六月十四。
夏人负隅顽抗,伤我士卒一千有二,退如内城。
大蛮拓跋成宇以大军围困,令羊谷奇、羊谷亭二士以毒障灌入,内城死伤惨重。
夏人守将龙衔引兵突围,未果。
斩敌六千,俘虏三千有四,缴获军资无算。
其中,夏人祸首龙衔、其子龙万、龙曲、其女龙霓尽数伏诛,尸身皆已验明正身。
养女龙裳不见所踪,推测应死于乱军。
前后总计一万三千夏人贼军,尸身皆以按国师所命,葬于城西三十里外的重水林。
……
这卷宗粗一看只是一份再简单不过的战报。
行文粗劣,甚至不算是正式入档的卷宗,大抵只是在占据结束后粗略估算战果后,抄送给王庭的战报拓本。
若是寻常人大抵看不出其中的古怪,但楚宁却皱起了眉头。
这份战报看似寻常,却透着一股古怪。
既是呈给王庭的简报,按理来说,只需要告知战线战况,以及各部战果,可战报却在末尾甚是突兀的加上了一句:尸身皆以按国师所命,葬于城西三十里外的重水林。
战后掩埋敌军尸体,防止瘟疫以及魔气侵扰下的尸变,是件近乎常识性的事情。
对于字字如金的前线战报而言,特意将这句话加进去,怎么看都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
而且,其中还特意提及,是按照国师所命,葬在了似乎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地点。
楚宁想着这些眉头皱起,隐隐觉得此事不妥。
不过,蚩辽与大夏的传统毕竟不一样,或许他们对此有所讲究?
楚宁想到此处,暂时压下了心头的不安,想着明日问过了那位墨月乌歌后再做打算。
相比于这些,战报上的内容,还有一点,让楚宁心生疑窦。
战报上说,龙衔老将军以及他的二子二女,都死于乱军,验明了正身。
但根据血玉之前翻阅环城县志可知,龙衔老将军膝下共有三子,除了龙万、龙曲以外,还有一子名为龙环生。
这个儿子去哪里了?
楚宁看向身旁的血玉,言道:“把蚩辽收集的龙家情报拿来!”
蚩辽对大夏的渗透极为严重,在进攻环城之前,便已经摸清了环城内里的情况,从守将周登的喜好性格,到手下几员大将的习性都事无巨细的记录在案,而作为曾经环城的守将,龙衔虽已离任,但在环城依然拥有极高的影响力,所以在收集情报时,蚩辽也未有落下。
楚宁的话音刚落,血玉便从小山般的各种卷宗中找到了与龙家有关的卷宗,递了上来。
接过卷宗的楚宁有些头大,卷宗的内容繁杂,事无巨细,从龙家人脉分布,每个人的喜好、结交的人员,修为的强弱,甚至府上重要的家丁,都一一详述。
为了不错过重要的细节,他只能逐字细看。
好在,他阅读的速度极快,已经到了可谓一目十行的地步。
很快,他便发现了端倪。
龙环生是龙衔的幼子,在家中算上养女龙裳,排行老五,是龙衔在环城与结发妻子所生。
依照蚩辽人的情报,其妻诞下这龙环生时,环城曾遭遇一次巨大的魔潮,是城中军民拼死相护,才让龙环生安然落地。
但或许是出生那天黑潮潮汐波动极甚的缘故,这个五子生来身体孱弱,有隐疾在身,但为人聪慧。
多年来,父兄与姐姐处理环城外务,内务都交给了他打理,做得是井井有条,环城能如今的规模,有一大半是他的功劳,环城百姓对这位小公子的风评也算极好。
但后来,周登空降环城,接任守将之职,龙衔一家便退了下来。
时间来到了丰元二十七年春,也就是环城被蚩辽攻破的四个月前。
那时蚩辽兵马调度密集,龙衔已经嗅到了大战将至的味道,几次向周登谏言,操练兵马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但周登刚愎自用,对龙衔又素来不满,接到他的谏言不仅不加理会,还让人以祸乱军心为由,将龙衔捉拿下狱。
城中百姓不满,在龙家兄妹的带领下,大闹军营,弄出不小的祸端。
龙衔最后虽然被放了出来,但身上却添了相当重的伤势,是小儿子龙环生亲自去了一趟龙铮山,在那里求得了一枚太初归元丹,才将龙衔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也这是在这个过程中,大抵是龙环生在龙铮山时,与龙铮山之人言说过如今环城的局势,一些在龙铮山中修行的环城弟子纷纷赶回了环城,加入了守城大军——
那位樊朝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离开龙铮山的。
楚宁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层关系,他继续向下翻看着卷宗,很快便发现依仗着龙环生与龙铮山打开这条关系,龙铮山前后支援了环城七次物资,而每一次都是龙环生在其中牵线搭桥。
作为龙衔的儿子,龙环生的身份是很容易得到包括樊朝在内的环城刺客们的信任的,而他又在环城被破的前夕与龙铮山来往密切,成为樊朝眼中那个龙铮山的代言人不是没有可能。
最关键的是,环城被破后,龙衔一家尽数战死,只有这个最小的儿子不知所踪。
虽然这些种种证据,只是表明龙环生是有可能成为刺杀洛水之事的幕后主使,但……
这并不能证明那个人一定是他。
不过出于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直觉,在看完卷宗的瞬间,楚宁就将目标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来人!”这念头迸发的瞬间,楚宁便朗声朝着屋外以蚩辽语大声说道。
两位蚩辽士卒在那时快步走入了房间,二人的年纪不大,身形也不似寻常战场上可以看到的那些蚩辽士卒那般高大,看上去瘦瘦弱弱的。
应当是蚩辽中下族的族人。
他们是墨月乌歌安排给楚宁的护卫,之前楚宁见过他们几次,他们显然对楚宁的身份一直抱有怀疑,故而对楚宁的态度并不算好。
但今日,或许是楚宁在街道上狠狠教训过了拓跋成宇一行人。
如今这二人不仅都穿戴上了成制式的鲜亮甲胄,面对楚宁的态度也大为改观,看向楚宁的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崇拜之色。
蚩辽便是如此,崇尚武力,臣服强者。
千般道理,都不如拳头来得管用。
“大人有何吩咐!”二人中,一位生得浓眉大眼的蚩辽士卒低声问道。
“去将樊朝押来,我有话要问!”楚宁言道。
“是!”二人闻言没有犹豫,低头应是后,转身就快步离去。
而这时,已经睡下的洛水,也被这般响动所惊醒,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合衣身后走了出来。
大抵是有些匆忙的缘故,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梳理自己的头发,一头青丝披肩,就匆匆走了出来。
“怎么了?”她在看见楚宁的第一时间,便开口问道神情焦急。
楚宁看着一边走向自己,一边合衣的女子,倒是一愣,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担忧自己。
他面露歉意之色,说道:“我方才发现了一些战报上的古怪之处,一时情急,便让人带樊朝来问话,未有注意到音量,打扰到姑娘了。”
听闻是此事的洛水明显松了口气。
“姑娘不必担心,我这身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出问题的了。”楚宁则继续言道。
洛水下意识的就要点头,但又很快觉察到了不对,她赶忙止住了自己的脑袋,侧头瞪了楚宁一眼:“胡说什么?我可没有担心你!”
楚宁却并不气恼,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副模样分明是在说:“我懂,但我不说破。”
洛水更加心急,试图解释:“我只是听见这么大的响动,以为你修行出了……”
这话一出,她便觉更加不对:“我不是关心你的身体,我只是觉得我们毕竟是同伴,你的安危我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洛水说到这里,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似乎都逃不出关心楚宁的界限,反倒有几分做贼心虚,越描越黑的感觉。
而对侧那少年,脸上越发浓郁的笑意,也很好佐证了她的担忧。
这一幕,让洛水气得牙痒痒的,可却又无可奈何。
她只能止住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说你有了新的发现,是什么?”
也不知是觉得这般转移话题的方式过于生硬,还是因为心头的恼怒尚在,在问完这话之后,洛水的两颊明显泛起了两抹红晕。
好在楚宁也没有让她难堪,闻言之后,便将自己关于龙环生的推论一一道出。
“可是这些都只能证明他有能力做到这些,却不能证明就是他做的,而且,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洛水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
“从你讲诉的内容来看,那个龙环生应当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至少在家国大义方面不曾有亏,而且为人聪慧,理应能够分清此番和亲,在现在的局势下,是对北境战事有利的,他没有动机去做这样的事情。”
洛水不愧是十二境的剑修,能修到这般境界,悟性天赋都缺一不可,心思自然也极为敏锐,很快就想到了楚宁将龙环生锁定为幕后黑手的不合理之处。
楚宁也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但就目前的线索来看,他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人。”
“而且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至于这里面诸多不合理的地方,要如何解释……”
说到这里,少年的脸色一沉,幽幽言道。
“恐怕只有找到他后,我们才能知道答案。”
洛水一愣,正要接话,可就在这时,屋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位名为墨月乌歌的蚩辽少女一脸惊慌的冲入了屋中,朝着楚宁便大声言道。
“大人!不好了!”
“夏人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