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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幽低头看着茶碗中沉浮的茶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都过去了。南华州的动乱已经平息了,担子……也暂时卸下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那就好。”李可儿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欣慰,道:“这里,随时欢迎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顿了顿,看着秦无幽比当年更加深邃、更加沉静的眉眼,忽然展颜一笑。
那笑容明媚如当年清水河畔的阳光,驱散了眉宇间属于女王的疲惫,她说道:“秦大哥,饿不饿?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我烙的桂花饼,正好……我今天偷偷带了点新鲜的桂花来。”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打开,一股清甜的桂花香瞬间盈满了小小的木屋。
秦无幽看着那金黄的桂花,再看看眼前女子眼中那份纯粹而温暖的亮光,一种久违的、名为“安宁”的情绪,如同暖流,悄然流淌过他刚刚卸下万钧重担的心田。
他端起粗陶碗,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清苦回甘,暖意直达肺腑。
“好。”他轻轻应道,嘴角的笑意,终于抵达了眼底。
……
清水镇的一年,时光仿佛被施了柔缓的咒语,流淌得格外静好。
秦无幽卸下了玄衣,常着一身朴素的青衫,如同镇上任何一个闲散的书生。
他住在河边那间被李可儿精心维护的老木屋里,每日推窗便能见河水潺潺,垂柳拂岸。
李可儿果真如她所言,常常“偷偷”溜出王宫,换上素净的常服,来到清水镇。
她不再是朝堂上威仪的女王,而是当年那个会生火、会熬汤、会对着秦无幽絮絮叨叨说着镇上新鲜事的李家姐姐。
日子便在这份刻意的平淡中缓缓铺开。
春日融融。
河岸边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了。
秦无幽坐在屋前老槐树下的石墩上,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道经,目光却有些游离,落在河面被微风揉碎的粼粼波光上。
李可儿提着一个竹篮走来,里面是几样新摘的时令野菜。
“秦大哥,你看这荠菜多嫩,晌午给你包荠菜馄饨可好?”她蹲在河边,仔细清洗着菜叶,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阳光穿过叶隙,在她发梢跳跃。
秦无幽的目光在她洗菜时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平静地移开,落回书页。
“好。”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屏障。
他并非不知她眼底深处那抹欲言又止的情意,如同春日里悄然滋长的藤蔓。
但他心中那座名为颜沁雪的冰棺,依旧沉在北冥的万载玄冰之下,未曾解冻,亦不容他人涉足。
李可儿动作微顿,随即扬起一个自然的笑容:“那我去和面了!”
起身时,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淡,很快又被她压下。
她懂他的沉默,也懂他心中那片不容触碰的雪原。能这般近处看着,为他做些事,于她,已是偷来的安稳。
夏日蝉鸣。
午后闷热,木屋里也有些暑气。
李可儿摇着一把蒲扇,坐在窗边,看着院中那棵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秦无幽正与闻讯赶来的李笑对弈。
李笑一身便服,脸上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跳脱,眉宇间是久居上位的沉稳与一丝面对秦无幽时特有的恭敬。
他落子如飞,杀伐果断。
秦无幽则是不疾不徐,指尖捻着棋子,目光沉静如水,每一步都似闲庭信步,却总能在看似山穷水尽时,悄然扭转乾坤。
“秦大哥棋力,愈发深不可测了。”李铁柱抹了把额头的汗,由衷叹服。
秦无幽端起手边李可儿刚泡好放凉的野菊花茶,浅啜一口,目光扫过窗内那道静静摇扇的身影。
“心静,自然看得远些。”
他淡淡说道,既是说棋,亦是说己。
李可儿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继续摇着扇子。
她知道,他口中的“心静”,是卸下重负后的短暂喘息,而非为她所动。她摇扇的动作,只为他能在这炎夏午后,多一分清凉。
秋叶飘零。
后山的枫叶染上了一层绚烂的红。
秦无幽有时会独自上山,寻一处僻静山崖,一坐便是半日。
看层林尽染,看云卷云舒,看山下小镇炊烟袅袅。
体内沉寂的寒霜法则,在这远离纷争的山水间,仿佛也沾染了几分秋日的静气,不再那么锋芒逼人,而是变得如同深潭之水,沉静内敛。
李可儿偶尔会寻来,从不打扰,只是在不远处同样寻一块石头坐下,安静地陪着他。
有时带上一小罐新制的桂花蜜,有时是几块刚出炉的、还带着热气的栗子糕。
她将东西轻轻放在他身边,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同样的风景。
山风拂过,卷起几片红叶落在秦无幽肩头。他拾起一片,指尖感受着叶脉的纹路,目光投向远处。
李可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北方,是北冥的方向。她心中微涩,却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依旧沉默地陪伴着。红叶无声,心意亦无言。
冬日围炉。
木屋外飘起了细雪,屋内却暖意融融。炭盆里烧着李可儿特意让人从王宫送来的银丝炭,火光跳跃,映得人脸颊微红。
秦无幽靠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李可儿则坐在小凳上,膝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正低头专注地缝补着一件秦无幽练剑时不小心刮破的旧衣。
针线在她灵巧的指尖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炭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心安的白噪音。
秦无幽的目光偶尔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她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上。
昏黄的灯火下,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时光仿佛倒流回当年他重伤初愈,她也是这样在灯下为他缝补衣物。
“好了。”李可儿咬断线头,将补好的衣服抖开,仔细检查着针脚,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秦大哥,试试看合不合身?针脚粗了些,你别嫌弃。”
秦无幽放下书卷,拿起衣服。那处破口被一块同色的布细致地补好,针脚细密均匀,显然费了心思。
“很好,谢谢可儿。”他温和地道谢,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却依旧保持着朋友间的距离。
李可儿看着他穿上,眼中满是笑意,随即又低下头去收拾针线。
“你喜欢就好。锅里还煨着红枣姜汤,我去盛两碗来,这天气喝了暖身子。”
她起身走向灶台,转身时,眼底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终究还是化作了释然的温柔。
能为他缝一件衣,煨一碗汤,看他穿得合身,喝得暖和,便是她这一年间,最大的满足与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