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刀修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满地尸骸,血流成河,众多教徒呆立在原地,渡劫境后期的子母神教教主,在对一个堪堪十余岁的小姑娘下杀手。
而自家徒弟,他们伟大的敖师叔、敖峰主。
就躲在那小姑娘身后。
刀宗的这位美丽的师叔祖眼神一凛,毫不犹豫提刀掠出。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救下那个小姑娘!
救不救得到另论!先救再说!
再一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包括刀宗师叔祖封屹川在内的所有刀修,看见,那小姑娘面上绽出一个微笑。
而后抬臂,正面平举,张开掌心——
轰地一声,血雾宣泄而出。
与教主这一掌正面相撞!
气浪源源不断荡开,两人之间形成两道交错的半球形屏障,一道淡蓝,一道猩红,其势相当,竟是谁也不输谁!
而那瘦瘦小小一只的小姑娘,未曾后退哪怕半步。
封屹川的这一刀急刹在了半路。
其他众多刀宗弟子,也全都惊掉下巴,傻在了原地。
我嘞个......
这什么情况?
如果他们的感知没有出问题,这位子母神教的教主,应该是渡劫境后期。
和渡劫境后期旗鼓相当,那这小姑娘是?
揉揉眼睛。
他们应该没出幻觉吧?
再揉揉眼睛。
这一揉,画面又发生变化。
如潮水般喧嚣的气浪中,小姑娘的身形肉眼可见拔高,再拔高。
朴素的麻衣由雪一样的白交错、覆盖,翻飞着,猎猎作响。
是姒今朝的易容扛不住双渡劫境交锋之力的冲击,自动解除了。
她隔血雾,与子母神教教主对峙,眉眼含笑:
“教主明明说过了要收我入教的,怎能对自己的教徒,痛下杀手?”
闻言,教主空白的思绪骤然回笼,瞳孔一缩,终于明白了一切。
是她。
原来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的主谋......
都是她。
这个完全不起眼的、因为实在瘦弱渺小,而总被习惯性忽视、略过的小姑娘。
她突然有点想笑。
难怪,难怪呢。
难怪他们区区几个分神,却能设计并完成出如此弥天大计,将他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因为主谋一直都在这里。
她掌握着一切。
她站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注视着他们。
也嘲弄着他们的愚妄。
其实细想之下,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四个人,无论是走、是立、是坐,一直都有隐退她半步之意,原先她以为,这是对后辈的溺爱,现在才恍然发觉——
这是敬畏。
也许是愤怒到了极点,教主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
“千算万算,居然从没有人怀疑过你。”
“没怀疑我很正常。”
姒今朝面上笑意加深:
“傲慢与轻敌,人之常情。”
教主点点头:“那就决一死战吧。”
她收掌后撤,召出武器重新蓄力,裹挟着磅礴杀气,再度攻向姒今朝!
而姒今朝手虚空一握,召出曙光,雪白的衣袂化作流光,剑势如虹,正面迎敌!
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战况激烈,难舍难分。
纸人挂在姒今朝的发丝上,随着她发丝一起在风浪里疯狂摇曳,摇得他不知天地为何物。
师妹总是这样,一遇到感兴趣的事,就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没关系,它可以自己抓紧,不让自己走丢。
血雾萦绕在姒今朝身侧,随着她凌厉逼人的剑意, 一道一道席卷而出!教主横起武器硬扛一剑,闪身避开两剑,又咬着牙床,不要命地拉近与她的距离,迫使她无法再蓄力使出剑招。
姒今朝对此照单全收,近战就近战,不蓄力就不蓄力,兵连续相接,发出震耳欲聋地铮鸣,震得满场众人耳膜嗡嗡作响,纷纷退后,运起灵力抵御。
而两人交战回合因进攻与闪避的频率,飞速叠加,几十招、几百招......
终于,子母神教教主武器断开,整个被掀飞出去,切切实实摔落在地!
她还想再爬起来再战,而姒今朝的剑,已经指向她颈间。
“你输了。”
纸人顺着姒今朝垂落身后的发丝,爬上去,再次坐回姒今朝的肩膀,小胳膊在额头上抹了一把。
呼。总算上来了。
“你有如此实力,想要夺走母体,何必大费周章。”
教主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
姒今朝微微一笑:
“夺走母体?你真的觉得那么大一个母体,我们能悄无声息转移出去?”
教主一愣,眼中浮现困惑:“那......”
“我杀了,尸体都化干净了。”
教主显然不信:“只要有母体、有阵法,就能够无限次数抽取其修为转化成......”
姒今朝噗嗤一笑,打断她:“拿我也当邪修呢?”
而且说实在的,这种从他人身体里抽取的灵力,质量参差不齐的,虚浮得要死,吸到身体里,还得花时间同化、淬炼、巩固,她才看不上。
“也是。你们是正道。”
教主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多少自嘲的意思,就是单纯陈述这个事实。
“那杀都杀了,又何必要栽赃嫁祸演这一出?想要将我教连根拔起,以你的本事,直接用强硬的手段也可以。”
姒今朝眨眨眼,笑得狡黠:
“这样好玩儿啊,而且......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要的,是一箭双雕。”
听到一箭双雕,教主迟钝地转过头,看向那领头的黑衣人。
此时,领头黑衣人已被虞长安他们控制住,口腔已经检查过,藏的毒被不由分说抠出来,丢在了一边,经脉被封,手脚被缚,无法调用灵力、也无法自残自爆。
嘴里塞着敖九州的臭袜子,咬舌自尽也行不通。
只能屈辱地躺在那里,等待姒今朝处理。
教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
她合上眼。
“既如此,我......愿赌服输。”
言罢,骤然暴起!借着姒今朝的剑,当场抹了脖子。
姒今朝后退两步,看了看自己滴血的剑,撇了撇嘴。
“请、请问......您是青云剑宗的姒今朝、姒前辈吗?”
耶?
姒今朝下意识循声望去,几乎同一时间,其他所有刀宗弟子、包括敖九州在内也都瞪大了眼睛,齐刷刷看过去。
无他,因为刚刚激动到言语都磕磕巴巴说话的这位,是他们尊敬伟岸的师、叔、祖。
封屹川一张美丽的脸,因为兴奋而染上红晕,一路红到脖颈,整个人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
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就这么热切地、直直盯着姒今朝。
姒今朝肩头的纸人警觉,从坐着,变成了站着。
刀宗众多弟子:什么?师叔祖叫这位姑娘前辈?!
敖九州:什么?青云剑宗?!
姒今朝也很诧异。
怎么个事儿?这儿还有人能认识她?
“你是......”
封屹川一下冲到姒今朝面前:
“晚辈乃刀宗主峰第六十七代弟子,曾在古籍上看到过您的生平事迹,对您景仰已久!请问前辈,能在我的刀提个字吗?”
哈?
诡异的发展。
这下子,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拿手托着都合不上去。
这、这真的对吗?
姒今朝抓了抓后脑勺,迟疑着问:
“题字?怎么个题法?”
封屹川献宝似地,双手将自己的本命刀举起来,送到姒今朝面前。
这把刀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兴奋,小幅度颤动着。
“题在刀柄上就行!什么都可以!您的名字、您的姓、或者您随便划拉一下都可以!”
姒今朝被他的热情,整得有些不自在。
嘴角抽了抽,略微思考,还是并起双指,以灵代笔,在刀柄上草草落下四字:
「斩尽千劫」。
愿君长砺无上道,斩尽千劫证逍遥。
是一句江湖祝词里的内容。
封屹川热泪盈眶,抱着刀一通猛亲,那叫一个喜。
“太好了!从今天开始,这把刀就叫千去刀!”
?
姒今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
“这个字念劫。”
封屹川一呆,然后抱着刀再次猛亲。
“奥!千劫刀!更威风、更喜欢了!”
“......”
敖九州捂脸:
“不好意思哈,我师父是文盲,不识字。”
“那他给你的回信是?”
“口述,代笔。”
“古籍?”
“画本。”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的。
就比如姒今朝现在。
而封屹川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呜呜呜呜,还以为前辈已故,这辈子都相见无缘了呢。
居然就这么让他得偿所愿了......
嗯?画本子上不是说姒前辈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了吗?
但他不可能认错的。
他当年因为仰慕,特地用棺材本儿,高价从天机阁老祖那里,买到了姒前辈的画像。
确实就是这张脸,虽然稍有差异,但这通身的气质,错不了!
不管了!管他死的活的,好赖让他见着了。
思及此,又收了刀,殷切地往前凑了凑,眼巴巴:
“天色已晚,姒前辈一路辛劳,可有找到地方落脚?不介意的话,到刀宗......”
“可以。”
姒今朝一口同意。
的确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既然已经有人认出她,她也就省去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真的?!太好了!”
封屹川喜不自胜,嘴都笑得差点咧到脖子根。
“来来!姒前辈!这边请!”
敖九州歪了歪头,望着两人的背影,露出微笑。
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提醒:
“师父,这是我朋友。”
「我」字用了重音。
封屹川转头,冲他嘿嘿一笑:“现在是我朋友了。”
“......”
得,加辈了。
封屹川身为刀宗祖辈,也没忘记这一趟来的正事:
“将这些邪修全部收押!”
“是!师叔祖!”
又看向那被捆成一团的领头黑衣人:
“还有这个......”
“这个我会处理。”
姒今朝开口。
“好!这个也带回去,等姒前辈安排!”
“是!”
就这样,姒今朝一行人,跟着封屹川等刀修,一道回了刀宗,并见到了刀宗宗主。
刀宗宗主是个满身肌肉几乎要从衣裳下爆出来的超级猛男。
长相也十分硬朗,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声音浑厚。
姒今朝将子母神教相关的前因后果,都和刀宗说了。
是子母神教的教徒,摧毁了故地阵碑,剑宗下令追捕,她刚好在附近游历,就顺手修复了阵碑,并代表剑宗,追踪子母神教一路到此,对其发出清剿。
但她除此之外还另有要事,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后续的收尾工作,短期内还需身为“本地盘龙”的刀宗,多加帮扶。
最好是能直接派一队人,留在子母神教内埋伏,若再有教徒回来,能抓就抓,抓不了就杀。
此外,她会给剑宗的人去信,让剑宗派修士来进行对接,届时,他们可以将抓到的子母神教教徒,以及那领头黑衣人全都移交给剑宗。
到这里,刀宗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在封屹川的催促下,刀宗宗主尽管不太情愿,也还是一口答应。
在姒今朝看来,这已经答应得比她预想中要爽快得多了。
毕竟刀宗和剑宗的关系,长久以来,一直都算不上好。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相看两厌。
剑宗嫌刀宗粗野又无礼,刀宗嫌剑宗古板还爱装。
这次来能够得到礼遇,也在姒今朝意料之外。
她本是打算了沾沾敖九州的光的,现在看来,似乎这个刚认识的封屹川,光更大,更好沾。
如果忽视敖九州幽怨的目光,姒今朝对这一趟简直是相当满意了。
回到客房,姒今朝按照说定的,使用传讯纸鹤配合空间裂缝,给剑宗传了讯。
其中除了与子母神教相关的进程以外,还简单地概括了玄冰城城主府所遭受的迫害,以及城中拍卖行、人造半妖、云渊许家的种种。
最后署名加老祖大章。
齐活。
尽管云渊许家,极可能是许蝉衣的许,她也没打算过多去浪费时间。
只要上报,剑宗会处理的。
至于她自己,拿完北域的最后一个小金库,破个渡劫境,再找司马衡做个药方试验,就要前往幽冥了。
......
隔日一早,姒今朝便动身前往烬墟。
烬墟是北域最北部。
一个永远被黑夜笼罩,灵气浓度稀薄到近乎为零,遍地如熔岩般裂隙,飘雪有毒,甚至连呼吸都如同饮刀一样的鬼地方。
那地方其实最早不叫烬墟。
就像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那里还只是冷和风大而已。
第二次来,她在这里杀了十三个神。
十三枚充满憎恨、不甘、与怨气的神格,粉碎在这里。
十三具血煞之气喧天的神骨沉入雪域冰海。
然后这里就成了烬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