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荡开。散布在浓密山林中的几十名特务,开始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从各自蛰伏的位置悄然起身,利用地形掩护,从不同的小径、沟壑,向着东南方那个名叫“野狼坳”的区域,无声地集结、靠拢。山林依旧寂静,却已暗藏杀机。
与此同时,牛角山真正的腹地,桑蚕鱼基地和老人、孩子、女人生活的隐蔽洞区,气氛却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流言,只有山雨欲来前极度压抑的平静,以及在这平静之下,高效运转、绷紧到极致的战备齿轮。
江河站在山洞前的空地上,听完小伍子带回的“鱼儿已嗅到饵料”的最新消息,
他不再犹豫,低沉清晰的声音斩开凝重的空气:“皮木义的狗,鼻子凑过来了。咱们的‘礼’,得备周全了。”
目光如炬,扫过面前迅速集结的每一张面孔——坚毅的、紧张的、跃跃欲试的。这些都是他在绝境中凝聚起来的核心,是这片山林最后的屏障。
“大夯!满囤!”
“在!”两个人应声踏前。
“带两个人,加强东、北两侧所有暗哨。特别是东边那条老兽道,给我布上‘连环套’:绊发警铃、窝弓、陷脚坑加深加密,做好只有咱们自己人认识的标记。我要让摸上来的人,每一步都踩在阎王殿的门槛上!”
“明白!”两人答应着,转身便去准备绳索、铁蒺藜和铁锹。
“杠头!大胜!”
“到!”
“所有进出隘口的伪装,重新梳理一遍。断藤该怎么垂,枯叶该怎么铺,浮土该怎么撒,一根树枝的位置都不能错!要像从来没活人走过一样!”
“放心,一根毛都不会错!”杠头心思最细,和大胜领命而去。
“二愣!嘎子!”
“根子!”两人眼神亮得吓人。
“去后洞,把咱们压箱底的‘硬家伙’请出来,仔细校验,配发到位!”
“是!”
不多时,一批保养得油光锃亮、散发着枪油清冷气息的百式冲锋枪,和一箱箱日式香瓜手雷被小心翼翼地搬出。这些来自隐秘仓库的装备,是他们在这绝地之中,敢于与任何来犯之敌掰手腕的最大底气。
周江河亲手将一支冲锋枪递给负责核心区警戒的东子。东子是小伍的姐夫,年纪稍长,虽腿脚不好,但性子最稳。“东子哥,”周江河看着他,“这里的安全交给你。眼睛放亮,耳朵竖尖。任何陌生面孔,不听警告踏入红线,无需请示,直接开火!”
东子接过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冷静,他用力一点头:“我在她们就在!”
“小伍子!”
“周哥!”小伍像狸猫般敏捷上前。
“带两个腿脚最利索、眼最尖的兄弟,配短枪和手榴弹,在营地外围五里地范围内,做游动哨。你的任务最活,也最险。发现任何不对,先鸣枪示警,再派一人回来报告!”
“懂了!”小伍子利落地将驳壳枪插在腰间,往怀里塞了几枚手雷,眼中不见惧色,只有灼灼斗志。
“三哥。”周江河看向胡子出身、枪法名震一方的三江好。
三江好沉稳颔首。
“你带两个弟兄,上营地西侧那个鹰嘴岩。那里视野最好,控制全场。万一……有事,远程压制的担子,就交给你和你的‘歪把子’了。”
三江好拍了拍肩上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机枪,声音沙哑却带着金石之音:“周兄弟宽心,我这老伙计,晓得该啥时候开口,枪子儿专找该找的人。”
最后,周江河的目光掠过那位从根据地带来、历经战火考验的班长赵大力及其战士,也扫过一旁紧握着手、面色发白却竭力挺直腰背的三江红、杨柳青等女眷。
“赵班长,劳烦你和同志们配合红姐,任务很重!柳青,你带所有女人和孩子,退到山洞最深处,闩好那道暗门。天塌下来,也别出来!红姐……”他看向三江红,语气稍缓,却更显凝重,“你和带着小末、狗娃赵班长他们……按咱们第二套预案准备。既要完成任务,更要一个不少地回来!”
“是!”“晓得!”“放心!”不同的回应,带着同样的决绝。
整个营地瞬间化作一座战斗机器。没有喧哗,只有短促压低的口令声、武器部件检查时清脆的金属磕碰声、布置陷阱时铁器入土的沉闷摩擦声、以及战士们快速移动时带起的微弱风声。一切都在紧张有序中进行,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山林暮色中悄然张开。
江河环视这片他们用血汗、智慧甚至生命构筑的隐秘家园。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正从林梢褪去,黑暗如同浓墨,从四面八方的山坳里弥漫上来。风停了,连虫鸣都似乎隐匿,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寂静。
东南方向,野狼坳。皮木义精心打磨的“沙子”们,正怀着发现猎物的兴奋与不安,一步步踏入未知的黑暗。
江河缓缓抬起手,握住胸前冰凉的枪柄。指尖传来的坚实触感,让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只剩下冻土般的坚定与耐心。
香饵已悬,金钩暗藏。而这铁壁森严的深林,正等待着,将一切妄图撕咬的贪婪,彻底吞噬。真正的猎手,永远比猎物,更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