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的幕僚钟鸣,站在一旁,也是一脸尴尬,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叶云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看向武敏,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武将军的话,虽然直接了些,但道理却是不错的。”
这话让李源和钟鸣都有些意外,连武敏自己也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叶云会顺着她的话说。
“三百多颗人头,动用了京营锐士和骁骑铁骑,结果缴获寥寥,对手又是一群被裹挟的流民组成的‘弃子’。”
叶云的目光扫过李源和武敏,“这确实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反而更像是一场……被精心安排的表演。”
“表演?”李源咀嚼着这个词,脸色更加难看。
“太傅的意思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了一仗,只是陪着别人演了一出戏?”
“可以这么说。”叶云点点头,“对方抛出了这些弃子,目的有三。”
“其一,试探我们的决心和实力。看看我们是浅尝辄止,还是真有决心深挖下去。”
“其二,用一场看似不小的胜利来堵我们的嘴,让我们觉得倭寇不过如此,或许可以暂时满意,不再深究。”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借我们的手,清理掉这些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同时将真正的核心力量隐藏得更深。”
叶云的分析如抽丝剥茧,将黑水屿之战的诡异之处,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李源脸上的愤怒渐渐被凝重取代。
他不得不承认,叶云的推断或许更接近真相。
武敏抱着胳膊,嘴角那丝揶揄淡去了一些.
她虽然性子直,不代表她傻,叶云这番话,显然比她单纯的嘲讽更有分量。
“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李源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当然不会。”叶云微微一笑,“我们虽然可能没打到真正的七寸,但至少把这条藏在暗处的蛇给惊动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锦衣卫校尉的声音:“启禀太傅,二殿下那边有消息,还有江宁府各处的动静汇总。”
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入,将一份密封的信笺呈给叶云。
叶云拆开信笺,快速阅览,脸上平静无波,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他将信笺放到桌上,看向李源和武敏。
“刚收到消息,二殿下那边,似乎有些进展。”
……
李泽的院落里,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几名负责暗访的幕僚,刚刚回报了初步结果。
“殿下,我们派去核实崇明县所谓‘倭寇洗劫’村镇的人回来了。”幕僚程琪面色严肃道。
“据当地百姓说,去年确实有小股倭寇骚扰,但损失远没有上报的那么严重。”
“而且,官府所谓的抚恤,他们根本没见到多少,反倒是县里的粮长、吏目那段时间添了不少家产。”
另一人接着道:“查访盐引流向的小组也发现,近两年有几笔数目巨大的盐引,最终流向了几个表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商号,但深挖下去,这些商号的背后,都隐约指向了钱谦的几个远房亲戚。”
幕僚郑天怒道:“果然如此!谎报灾情,冒领抚恤,中饱私囊!”
“连救命的盐引都敢伸手,这些蛀虫,真是狗胆包天!”
李泽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缓缓划过。
他之前拜访沈家家主,虽然对方守口如瓶,但在提到盐务时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眼神,让他加大了对盐引的追查力度,果然找到了突破口。
“还查到了什么?”李泽沉声问。
“我们的人还发现,江宁府周边几个卫所,在黑水屿遇袭的当晚和第二天,都有小规模未上报的兵力调动。”
“方向似乎是朝着内陆,像是在收缩防御,又像是在转移什么东西。”
“转移东西?”李泽目光一凝,“能查到具体是什么吗?”
“很难。”幕僚程琪摇了摇头,“卫所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但据外围观察和一些旁证推测,似乎与军械、粮草有关。”
李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线索一条条汇集起来,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江南官场,从上到下,恐怕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谎报军情、克扣粮饷、侵吞抚恤、勾结卫所……
甚至可能与倭寇本身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黑水屿的弃子,或许就是他们用来掩盖更大罪行的牺牲品。
“殿下,现在证据虽然还不完整,但足以证明孙承宗和钱谦等人贪赃枉法,甚至可能通倭!”郑天神色激动道。
“我们是否可以……”
“不急。”李泽睁开眼,眼神锐利而冷静,“现在掌握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孙承宗经营江南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动荡。”
他看向幕僚程琪:“继续查!给我盯紧那些与钱谦亲属有关的商号,查清他们的资金往来!”
“还有那些异常调动的卫所,想办法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转移什么!”
“另外,通知我们安插在各衙门的人,留意孙承宗和钱谦最近的动向和接触的人。”
“是,殿下!”
李泽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大哥在明处挥刀,吸引了所有目光,而他,则要在暗处,将这张覆盖在江南之上的罪恶大网,一根线一根线地解开。
直到找到那个最关键的节点,一举扯破!
他知道,这很难,也很危险。
但他别无选择。
父皇派他们来,不仅仅是为了剿倭,更是为了整顿这糜烂的江南官场。
而这,正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
叶云这边。
“李泽那边,进展如何?”李源立刻追问。
“二殿下明面上查账,依旧是滴水不漏,孙承宗和钱谦准备得很充分。”叶云说道。
“但暗地里,派去查访田契、商贸和盐引的人,已经摸到了一些有趣的线索。”
“尤其是我们攻打黑水屿的消息传回江宁府后……”
“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哦?怎么个坐不住法?”武敏也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
“有几家与孙、钱二人过从甚密的粮商,连夜开始转移粮仓里的存粮,手法隐蔽,但还是被我们的人盯上了。”
“漕运衙门那边,有几本陈年的账簿,据说‘不慎’失火烧毁了。”
“还有,二殿下之前想要拜访的沈家家主,那位沈老先生,今天一早就托病,闭门谢客了。”
叶云每说一条,李源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这些反常的举动,无一不印证了叶云之前的判断——
他们打对了地方,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开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