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内，国公府管家正对着沈府管事怒目而视，一旁圈椅上坐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此刻正满脸疼惜地望着身旁捂着额头的小胖墩。
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的额角肿起一片，嘴角还破了皮，一身精致锦缎衣衫沾着泥污，瞧着着实狼狈。可他硬是没掉一滴泪，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刚进门的宋怀瑾，眼神里藏着几分怯意，却又梗着股不服气的倔强。
“丞相夫人，您这丞相府的公子，就是这般教养的？不过是孩童玩闹，竟把我家麒儿打成这样！”老太太望着小胖墩的模样，心疼得眼圈发红，虽面色沉肃，语气倒还维持着几分客气。
这五年间朝堂经历了几番大换血，昭帝翻云覆雨之下，钟御史等人死的死，退的退，朝中不少真正有才干之人得以重用。作为坚定的保皇党，沈睿泽更是水涨船高，凭着在风波中屡屡力挽狂澜，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
宋攸宁没急着分辩，先快步上前查看小胖墩的伤势，脸上满是真切的担忧。
“陈叔，可请过大夫了？”
她吩咐完管家，才转回头看向老夫人，柔声劝慰：“老夫人，孩子皮肤娇嫩，伤势可耽误不得，咱们先让大夫瞧瞧，再细究缘由，可好？”
“这……”
老国公夫人见她这般真切地关心自家孙儿，语气顿时软了几分，脸上也浮起些许尴尬。他们国公府前几日才刚入京，论起势头，自然远不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府。今日她本不想来，可儿子儿媳不在府中，孙儿又哭闹着非要来找丞相夫人“告状”；况且这事已被不少人瞧见，若她不来，怕是要让人看轻了国公府。种种缘由之下，才不得已走这一遭。如今见宋攸宁这般态度，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伤口不深，孩童皮肉恢复快，夫人莫要太过忧心，小世子这伤过几日便能结痂痊愈。”大夫诊视后轻声说道。
“有劳李大夫了。陈叔，送送李大夫。”宋攸宁吩咐完，转向老国公夫人，温声道：“老夫人，今日这事我也是刚听闻，前因后果还不甚清楚，不如先听听两个孩子怎么说？”
老国公夫人一听，顿觉有理，忙扬声道：“麒儿，你且说说，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得到许可的两个孩子，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起初还语气平和，说着说着，声音便陡然拔高。
“你肯定是作弊了！”忽然，小世子涨红了脸怒声嚷嚷。
老国公夫人刚要开口训斥，宋怀瑾已梗着脖子喊道：“我没有！明明是你自己骑术差，输了就耍赖，还把我的轮滑鞋摔碎了！”他气鼓鼓地瞪着眼，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小世子被这一吼，像是想起了什么，脖子悄悄缩了缩，没敢再作声，只飞快瞥了眼宋怀瑾脚边——那里空荡荡的，早上还锃亮的轮滑鞋早已没了踪影。他慌忙避开宋怀瑾的视线，低下头无措地抠着袖口的盘扣。
“怀瑾，不得无礼。”宋攸宁轻轻按住儿子的肩，转向老国公夫人道：“老夫人，孩子们玩闹没轻没重……”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环佩叮当声，国公夫人带着丫鬟匆匆进来，刚进门就急切地问：“娘，麒儿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她快步走到儿子面前细细打量，瞧见那红肿的额角，眼圈倏地红了。
“娘，我没事。”小世子抬头偷偷瞄了眼宋怀瑾，片刻后踮起脚凑到母亲耳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娘，您不是说我的是汗血宝马吗？怎么还跑不过他的鞋子啊？”
厅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宋怀瑾愣住了，看着对面和自己一般大的小男孩，无语地撇了撇嘴。
国公夫人也是一愣，感受到周遭投来的目光，脸颊腾地红透了，忙拉过儿子的手低声道：“傻孩子，娘哪来的汗血宝马给你？那就是匹普通的矮脚马，娘是怕你骑马摔着，才……才那么说的。”
小世子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难怪它跑不快！我说怎么总追不上宋怀瑾呢！”
宋攸宁这才恍然，看了眼自家儿子，又望向小世子，忍俊不禁道：“原来如此。”
见事情原委渐明，宋攸宁也未再提轮滑鞋的事——那鞋是前几日巧工阁刚送来的新奇物件，尚未对外发售，她不想为此过多计较，便顺势说道：“今日这事虽是孩童玩闹，可小世子受了伤总是实情。两位夫人放心，后续的诊治费和滋补品，都由我们丞相府承担。”
闻言，小家伙却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母亲：“娘，能不能让丞相夫人把治疗费……换成轮滑鞋啊？”
“这……”
话落，屋里瞬间静了，随即响起低低的笑声。
宋攸宁温声道：“这有何难？怀瑾这鞋是巧工阁新作，过些时日便会对外售卖。既然小世子喜欢，我让人先给你做一双便是。只是往后再比试，得认赌服输，输了不可耍赖毁东西，更不能动手，知道吗？”
小世子眼睛一亮，重重点头：“知道了！谢谢姨姨！”说着，又转头看向宋怀瑾，“怀瑾，等我有了轮滑鞋，还要跟你比！”
宋怀瑾松了口气，也扬起笑脸：“比就比，下次我照样赢你。”
小世子哼了一声，没反驳，却悄悄把这个约定刻在了心里。
一场风波因一双轮滑鞋消弭于无形。送走国公府一行人时，小世子还偷偷回头，冲宋怀瑾扬了扬下巴，倒像是约好了下次在马场再分高下。
宋攸宁牵着宋怀瑾回后院，午后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她低头看儿子气鼓鼓的侧脸，忍不住笑道：“这下知道了？有时候打赢一架，不如赢了人心。”
宋怀瑾别扭地“嗯”了一声，小手却悄悄攥紧了她的手指。廊下的风带着花香掠过，吹散了方才的争执，只留下孩童间未完的比试约定，和长辈眼底化不开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