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的松梅香，取自晋西秦岭上的老松脂，以及京都的白梅，按七松三梅的比例，加入少许的蜜与香木调和而成，香气悠远，清逸不腻。
不过这香气再清雅，也被屋内某种怪异的气氛给凝固住。
从她坐下来的那一刻起，这人就旁若无人的执起桌上备好的茶壶，手法娴熟的泡茶、温杯、注水，动作行云流水，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没搞错的话，这是云楼，是她的地盘吧？
橙红茶汤清亮透澈，宋怀山轻移至许云苓面前。
“祁门红，你从前喝过的。”
茶香氤氲，如琥珀流光。
许云苓没动，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男子，那张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着他就这样自在的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楼下是另一片热闹，像是有什么稀奇事看，人群里传出阵阵喧哗，欢声笑语的。
“宋世子好记性，只不过人的口味都会变的，如今我倒是更喜欢喝淡茶。”
不想扯这些没用的，将茶杯往旁边推了推，许云苓将手边誊抄的一叠纸册推了过去。
“这是所需冰源的数目、价格、品类、运送细则。”
她直接开门见山，能谈就谈，不能谈就直接走人，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
没想到这人不接茬，又把茶推了推回来，“这茶是今年的头茬茶，慢火酵化，温而不燥，适合你的身子。”
许云苓皱眉，这人老毛病又犯了？
刚要出口，却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这茶叶甘醇厚重，远甚寻常茶，更能衬出牛乳的香滑。”
“你若要做奶茶，选这种茶叶，是最适合不过了。”
意见是好，可听着却让人挺不舒服的。
怎么的？若真合作了，她用什么茶还得听他的。
“宋世子对我的生意，倒是比我自己还上心。”
“京都做冰饮的不少，这儿的人嘴一向刁钻，你经营云楼，想必也是知道的。”
“要脱颖而出，原料就得比别人精。”
“你想避免圆子坊的失败，除了注意冰源和奶源，这茶叶也是有讲究的。”
知道他在教人，是好意，许云苓忍住冲动。
“用什么茶我自有决断，就不劳宋世子你费心了。”
“今日我来，是与你详谈冰价，这细则，世子爷到底要不要看？若不看，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便要自行离去。
“坐下！”
见她动了真格，宋怀山颇有些无奈，终是放缓了语气，谈起了正事。
“冰，我免费供你！”
许云苓起身的动作一顿，被他的话惊得面色一凝。
免费？白送？他是疯了不成？
图什么？
为她？这可是生意，许云苓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也没那么大的魅力。
没有动，许云苓只是侧头静静看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看到她的样子，宋怀山再次示意她坐下，而后也不急，反而再次开口，要求把房门关上，毕竟接下来是谈生意上的事。
许云苓当即想拒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但这人反问:“难不成，许娘子想就这样与我谈？”
他挑眉望向敞开的门扉，又望向她，“我们谈的可是生意上的事，许娘子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
拒绝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纠结了一会儿，许云苓咬牙闭眼同意了。
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她的地盘上，谅这人也不敢做什么。
吩咐人把门关上时，荷香不情不愿的，她不理会吴飞等人的调侃，固执地守在外头，竖着耳朵留意里头的动静。
门一关，室内的光线都暗了几分，松梅香的气味也更浓郁了。
宋怀山也收起了方才的神色，正经了起来。
“免费供冰，自然是有条件的。”
他也开门见山，指尖点了点她方才递上来的纸册。
果然，许云苓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她倒要听听他想做什么？
“第一，我要入伙，拿四成，与你盈利按四六分账。”
第一个条件一出，见许云苓当即蹙眉，他都没给她反对的机会，就接着开口说第二个。
“第二，这项生意，不能在云楼做，需独立经营。”
“自然，明面上都与你我无直接关联，可以选一个可靠的人打理。”
他顿了顿，见她一直看向他，清丽的面容隐隐有爆发的趋向，不仅不怕，反而笑了笑。
这种表情，他都多久没见过了。
不过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这个条件一经说出，她一定会考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铺子所有的经营决策权，全权由你负责。”
“做成什么样，是盈是亏，我绝不过问，全听你的。”
“我只管提供冰、茶、奶……所有你需要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你找到，铺子一旦开张，我还能用宋家的人脉，在京都世家圈里，为你的铺子铺路，”
果然，这条件一出，许云苓的神色都变了，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就这样看着他，像是要把宋怀山整个人盯出个洞来。
“酉阳的奶源是好，你托苏轻云找的马家名下的商队，的确经常跑酉阳，路线熟，对运奶也有经验。”
“不过同我手底下的商队比，他们还嫩得很。”
表情不屑一顾，好像十分看不起一样。
许云苓依旧没说话，还是盯着他看。
宋怀山趁热打铁，带着洞悉一切的从容同样看着她。
“酉阳是北境，如今已入夏，从京都通往北境的最后一道关卡上，有一道冷风口，这个季节，那向来白日燥热，到了晚上，还会骤然结霜。”
“马家的商队为了省钱省事，用的是一般的冰，杂质多，化得快。”
“他们的木桶密封差，奶桶一直闷着，夜间又突然受冻，白日再化开，如此反复，奶质早已受损。”
“就算他们不眠不休通过那道冷风口，但运到京都，奶味或多或少也会受到影响，流失掉几分鲜味，甚至都有可能直接坏掉，”
“想来你打算同马家商队合作前，也去查了他们，或者他们也曾告诉你，圆子坊的运奶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左玉茹不肯花大价钱保鲜，把责任全推到左家身上。”
这话一出，许云苓神色再次变了变。
“只要你同他们签了契约，事后他们自然可以用无数道理由推卸责任，会说是天气原因，会说是你保存不当，就像当初对左玉茹说的那样。”
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宋怀山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挑了挑眉，他伸手，把她面前早就凉透的茶倒了，重新倒满。
“全京都，甚至可以说整个大雍，只有我名下的商队，有本事解决这个问题。”
把茶重新推向她，宋怀山缓缓坐直，胸有成竹地看向她。
这般诱人的条件，他坚信许云苓没有理由拒绝。
却没想，许云苓收回视线后，就直接“蹭”的一下再次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又莫名其妙的。
“宋怀山，你查我！”
还查得那么仔细，连她同马家商队的对话都一清二楚，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合作？与你这种处处算计，将人查得底朝天的人合作，我怕我这生意还没开张，就被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说完，她不再犹豫，直接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