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瞬间,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押住了阿桃,他们看了眼宣华和奶嬷嬷的神色,在拽着她退下的同时,厉声呵斥着:“大胆刁民,竟敢冒犯公主!”
阿桃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扯着往外拖,胳膊勒得生疼,她却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孩,没有喊痛。
粗糙的布包裹着的孩子在她怀里轻轻动了动,呼吸细碎温热,阿桃低着头,又抬起眼,直直望向宣华,眼神干净得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水。
她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楚:“我没有钱,可以给我钱吗?”
她不知道,在这种场合,求的是“借”,不是“给”。
可就算是“借”,也没人敢开这种口——借到公主头上,不是找死吗?
街口的喧闹与争执像被一只手按住,忽然静下来。
先前看见阿桃拿包子的人,一个个屏住了气,面色发紧。
有人想开口,却在侍卫腰间刀柄的轻微碰撞声里,把话咽了回去,阳光照在刀锋上,映得人眼睛发晕。
宣华原本被护她上轿的宫女簇拥着,看着莫名乱起来的场景发怔出神,眼底还带着水雾。
可这一句突兀的“给我钱”,让她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阿桃身上。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懂,又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在这个时刻,侍卫已经扯动阿桃的肩膀,将她往人群外拖去。
“等等——!”
突然,包子铺老板猛地挤开人群,钻过侍卫刀剑间不留神的空隙,扑到了宣华身前,“扑通”一声跪下。
他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传来三声闷响:“公主息怒,公主息怒!这个孩子没有偷,她手里的包子是小人给的!您仔细看看——这孩子脑子有病,还请公主大人大量,饶了她吧!”
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汗,声音越说越急:“公主,小人的包子是宫里娘娘也爱吃的,今儿见她背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在街上讨食,心一软,才送了她一个,她嘴里胡说八道,童言无忌,求求公主别和她一般计较……”
“拖下去!”奶嬷嬷的厉喝像鞭子一样劈下来,打断了包子铺老板的求情,“什么人都敢凑到殿下面前?脏了殿下的眼,你们担得起吗!”
侍卫动作一紧,刀鞘碰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人群像被割开,空气也绷得更紧。
包子铺老板脸色惨白,他额上虚汗直流,抖着嘴唇,手脚发软。
眼看带着刀的侍卫朝他走来,他眼底蓦地闪过后悔的情绪——他为何要出来!!
救不下人不说,自己也要死了!
“住手!”
一声发颤但坚定的清喝及时制止了拖着阿桃和准备押下包子铺老板的侍卫,宣华回过神,推开想要拉住她欲言又止的奶嬷嬷,一步步走到被松开了的阿桃面前。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比她还小的女童小声道:“这个,可以给本宫尝一口吗?”
阿桃低头看了眼变冷的半个包子,点了点头。
她掰了一小块放在宣华细嫩的手心,看着这位娇贵的小公主皱着眉放进了嘴里。
“殿下!”奶嬷嬷和宫女们大惊失色,纷纷跑了过来,“殿下!快吐出来!”
她们公主向来锦衣玉食,被小心细致地伺候着,吃的菜从出锅到上桌也绝不能超过半柱香,还要经过重重试毒,她何时吃过这种不知来历还被人吃过一半的东西?
但她们的劝阻已经晚了,宣华已经将那一小块包子掩面放进了嘴里。
她的动作非常优雅,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旧有着王室的公主风范。
然而,冰凉发硬的包子显然辜负了小公主对食物的预期。
宣华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眉心细细地皱起,像是忍着极大的不适,最终还是艰难地咽下去,喉头微微滚动。
紧接着,这个不过幼学之年的小公主,眼眶一下子涨红,抽噎一声,泪珠沿着面颊滚落。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周围传来奶嬷嬷急切的声音,还有百姓侧目的低声议论。
宣华却像没听见,只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用袖子胡乱抹掉眼泪,忽然将系在腰间的荷包一把扯下,塞进阿桃怀里,力道之大,像是怕阿桃推拒。
“这里面有钱!”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是用力的坚定。
奶嬷嬷大惊,却碍于是宣华亲自送出,又不敢直接上手拿回,只急急道:“殿下不可!那是君上特意赐您的护身符钱啊!是福元寺大师亲手开过光的!岂能随意给人!”
宣华擦着眼泪,没去理会。
她一转身,提着裙摆,跑到了跪地的包子铺老板面前,指着阿桃道:“那是金子做的,够不够她的包子钱?”
稚嫩的声音依旧带着天生的盛气,可她指尖微微蜷紧,眼底闪过一丝细细的忐忑——她知道,那护身符钱只是用一点点金子打成的,她怕这样还不够。
阿桃闻言,从那荷包里摸出了一小块铜钱模样的金造物,小巧精致的金片刻以平安如意的祝福字样,她也走近老板,将这块金片递给他。
出乎意料,老板整个人像被震住了一样,猛地弯下腰,额头磕在地面上,声音发颤:“公主!太、太贵重了!小人的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就够了!”
“这金子,够小人一家两年开销了!”
“公主心善,可此等贵重的御赐之物,小人万万不敢收啊!”
——一个铜板?
阿桃茫然地眨了眨眼。
宣华也怔在原地。
她偏过头,呆呆地望着阿桃手中那块金灿灿的护身符,像第一次真正看清它的分量。
“嬷嬷……”宣华颤着声道,“铜板是多少金子?”
她的问话依旧无知,围观的百姓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义愤填膺。
他们沉默又复杂地看着宣华——通过刚刚那一幕,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位宣华公主不过是金丝笼里的无忧小雀,无知、单纯、却也良善,会为了不曾见过的百姓贫苦落下泪水。
奶嬷嬷不知如何回答,她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殿下,您是公主,您不必……”
“本宫是公主。”宣华接过她的话,泪水滴在衣襟上,眼尾泛红,嗓音哭哑,“……是一无所知的公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