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九夭缓缓蹲下身子，与那安静注视着她的小魔族对视，她视线与之平齐，深深凝视着他，慢慢开口道：“初渊……你还认识我吗？”
她做不到对这个孩童模样的初渊挥剑。
这个做不到，并非无法狠心伤害弱小，而是面对不明确是否作过恶的孩童，她实在无法因尚未发生的罪行，夺去眼前无辜者的生命。
在她没有弄清楚小初渊的经历之前，眼前的这个幼小的银角魔族，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族孩子，与魔主初渊所布的局、所做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小初渊盯了她很久，雪白的小脸始终面无表情，小小的银色魔角在一片魔气氤氲的黑暗中，泛着柔和微凉的银光。
明九夭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终于，小初渊在她平静的目光下轻轻摇了摇头。
他用稚嫩的嗓音小声问道：“……你是谁？”
明九夭一顿。
小初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目光竟让她一时语塞，连道明身份的话都寻不出一句。
她与初渊的关系已经彻底崩裂，过往那互相戒备下的默契与了解，早已随着初渊身份的表露被碾得粉碎，更何况，游不归等人还处在他的威胁之下，眼下，她本该与他不死不休。
但是，她从眼前小魔族冰冷的眼里，竟看出了几分迷茫与不安。
他双手死死攥着那个无头木偶，小手紧握，望向她的目光涣散放空。
明九夭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慢慢轻声道：“我是……你的师姐。”
她试探着伸出手指，牵上了小初渊因怔愣而微微放松的小手，感受着那冰凉潮湿的掌心，明九夭心里轻叹一声，放缓了语气，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别怕，我是你师姐。”
小初渊没有挣扎，安静地喃喃道：“师姐……？”
“嗯。”明九夭站起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算是吧。”
小初渊抬头看着自己被牵住的小手，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他单手抱着自己的无头木偶，脚尖蹭着地，垂首藏住了雪白精致的小脸，不知在想什么。
明九夭低头看他，慢慢问道：“初渊，这里是魔域吗？”
小初渊脚尖一停，他抬起头，注视着明九夭看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明九夭疑惑地看着他。
小初渊拿着小木偶，用它指向了前方：“他们有的说这是魔域，有的说这不是。”
明九夭一怔：“他们？”
他们是谁？城里的居民吗？
小初渊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小手拉着她，迈开了小短腿朝前方走去：“他们和你一样。”
一样？明九夭一怔。
什么叫“跟她一样”？哪里一样？
她心情复杂地跟在小初渊身后，被他拉着往前。
小初渊却是低着头，闷闷地走着，带着她在这座黑漆漆的小城中不断变换方向，快速穿梭。
起初，他只是正常地走路，速度一如凡人，可没多久，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快到她不得不调动魔力才能跟上，但他快速移动一段距离后，又仿佛魔力耗尽了一般，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而银角的小魔族却毫无察觉，他似乎习惯了这种移动方式，完全没有意识到——能爆发出那般骇人速度的力量，绝不可能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明九夭微微蹙眉，觉得有些怪异，但她没有出声。
小初渊一直带她来到了小城的西北角，漆黑的魔雾散去了一些，明九夭终于能正常地视物了。
眼前是一座小城中的小院，比她身高还低的院墙挡不住什么，她能看到院里横陈的一堆堆尸体——人族的尸体。
尸体的一侧，则是各种各样的典籍灵器，还有一些普通寻常的物件，比如凡间玉石、发簪衣物以及灵石银两。
就像有人将尸体都搜刮了一遍后，堆在了一旁。
“喏。”小初渊轻哼了一声。
话音未落，他便轻巧地挣脱了明九夭牵着的手，身形一转，如鬼魂般掠上她侧前方那棵大树，落脚无声。
他抱着怀里的木偶将自己藏在了层层叠叠的密叶之后，随后一如初见那样，安静又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
那双魔瞳在阴影中冰冷无光，银角反着微微的寒芒。
明九夭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眼前的一幕，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之色。
她低头看了看过于低矮的“门”，还是选择了直接翻墙进入。
她能感受到小初渊的视线一直追着她，若有若无又不容忽视，她没在意，上前检查了一下那些尸体。
“你说我和他们一样，是说我和他们都是人族吗？”明九夭又看了看地上的灵宝物件，目光落在了初渊怀里的木偶上，她语气平静：“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和他们一样死在这？”
小初渊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
明九夭伸手一握，升月已经被她拿在手中，她手腕翻转，持剑前指，剑光映出她眼底的寒意，如霜雪冰冷刺骨：“……但我不是。”
她冲着小初渊飞身而上，手中长剑挥出一道匹练寒光，瞬间搅乱重重魔雾，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嘶鸣。
那剑光宛若一弧夺命弯月，所过之处，虚空仿佛被无形利刃割裂，空间震荡，带起一片摧枯拉朽的毁灭之意。
藏身树中的小魔族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攥紧手中的木偶，眼睁睁看着明九夭猛然逼近，恐惧瞬间爬满眼底。
可他的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僵硬得无法动弹。
凌冽的剑意已到眼前，银角幼魔猛地闭上双眼，下意识抬手挡在身前，木偶“啪嗒”一声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磕着树枝又朝下掉落，小初渊惊叫一声，本来害怕得剧烈颤抖的他竟立刻追着木偶跳了下去。
刺目的剑光擦过他的衣角，却如微风拂过，他下落的冲力一缓，安全落地。
磅礴又恐怖的剑意却荡开障碍，裹着汹涌的魔气，直接降临在了另一人头上。
“用孩童做饵，引修士入彀，还玩这种低劣的傀儡连灵把戏……” 明九夭冰冷的声音直刺天穹，“——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眼皮底下使这等下作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