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的风带来不安的气息，让这片空间充满了压抑。
白青安静垂眸跪在地上，曲自涯站在她身边，也沉默不语。
“阿青，起来吧。”白及深深叹息了一口气，上前扶起白青，声音沉重中带着妥协，“……你想知道什么，爹爹都告诉你。”
白青不知为何，鼻尖微酸，她眨了眨发涩的眼睛，轻应了一声，撑着白及的手臂站了起来。
白及替女儿紧了紧鹤氅的系带，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缓缓道：“是爹爹让你失望了，这世间的劫难，终究是来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瞒着你们的必要。”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早就知道了灭世的预言。
曲自涯紧声问道：“尊者，当初四大宗门的长老，为何要解开封印？”
白及望着面色略显苍白的曲自涯，似已猜出他知晓了些许过往，眼中神色一缓，语声低沉而温和：“自涯，你师尊之事……我很抱歉。”
白青的几位至交，皆是修仙界中凤毛麟角的俊彦之才，譬如曲自涯与明九夭，皆出自四大宗门，天资不凡。
曲自涯的年纪稍长于明九夭和白青等人，但在白及眼里，依旧是小一辈的孩子。
他身为四宗之一的宗主，常年与诸宗走动，也是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只是当年一事之后，这些孩子都被影响至深，看着他们不复往日的恣意快活，白及也曾质疑过自己的选择。
但那个机密关系整个世间，这些孩子道心尚不成熟，他们也不敢冒险向他们透底，只能隐藏在心底。
听到白及的话，曲自涯动了动唇，语气艰涩：“那是师尊自己的选择……与尊者你们无关……”
“不，我说的是我们隐瞒你师尊死因的那件事。”白及温和地看着曲自涯，轻轻叹息道，“我想，世间任何一个孩子，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因。而我们，却剥夺了你这个权利。”
曲自涯怔了一下，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潮意，但他瞬间回过了神，随后微微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的树尖。
父亲与孩子？倒也没错。
他本是路边讨食的孤儿，被尘虚尊者一念之间带回太玄宗，又收为唯一弟子，亲手教养长大。
尘虚尊者教他修行炼器，对他有再造之恩，既是师，也是父，这份情，担得起“父亲”二字。
只是，他不配做他的孩子罢了。
他幼时性格顽劣，乞儿的恶习带到了太玄宗，他厌恶读书习字，因为他流浪市井多年，早见惯了那些书生看乞儿时的轻蔑眼神，也见过他们面对烟花女子的凉薄嘴脸。
他没有太玄宗那一脉传承的沉稳内敛，反感那些条条框框的门规戒律，更缺乏炼器所需的细致与沉静。
他就像一团污泥，坠入太玄宗这片清澈宁静的池水中，带来了腥臭与浑浊。
他知晓师兄师姐们掩藏得极深的不喜，那不是对他身份的轻视，只是纯粹不喜他对炼器的敷衍随意，以及他对尘虚尊者良苦用心的践踏。
但他当时秉持着恶劣又幼稚的心思，从不忍让退缩，只要感受到了身边人传来的不善，他便会立刻扑上去，如发狂的野兽去和他们打作一团。
在那段他最抗拒、最肆意妄为的日子里，是尘虚尊者始终耐心教导他，也是他一直承担压力，力排众议，让众长老看在他灵根尚佳的份上，最终容他留下。
“你若自认是一团污泥落入池中，又何必担心太玄宗容不下你？自涯，有污泥的池，才能长出灵气的芙蓉。”
曲子涯记得，那是师尊曾对他说的话。
那之后，他渐渐改变了自己，心境也慢慢趋于平和，和师兄师姐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只是，在炼器一途上，他始终不喜太玄宗严谨刻板的风格。
他曾尝试以异火直接熔炼材料，结果失败，尘虚尊者察觉后，严厉斥责道：“这异火带有大妖残念，妖性难驭，以你如今修为，强行驾驭，极易反噬，只有辅以鼎炉尚可勉强炼器，你切莫好高骛远，器修之道，心性尤重。”
曲自涯性子本就叛逆，心中又觉得师尊不信他，当即冷语争吵了一番，然后拂袖离宗。
他本意不过是想外出磨炼，待能掌控异火后再回宗，证明他有能力驾驭异火，却不曾想，那一别，竟成天人永隔。
尘虚尊者抚他、护他、教他数百载，而他与其最后一面，竟是争执之别，怒语分道。
曲自涯沉默许久，最终收回了视线，他看着白及，摇头道：“……我相信尊者们的决定，当时定是需要瞒着我才会对外隐藏真相，否则以太微师叔那样的性格……”
太微尊者脾气直爽坦率，她能同意将尘虚尊者的死亡真相隐瞒下来，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曲自涯沉声道：“尊者，往事多说无益，如今还请您将我们想知道的真相坦白——四大宗门到底知道了什么，又部署了什么，请告诉我们吧。”
白及再次叹息了一声：“也是。”
“首先是你们最想知道的旧事根源——魔门封印为何会被解开。”
“阿青，自涯，因为那是当时的长老们所寻到的唯一解救世界之法。”
白及声音淡淡，他微微敛了敛眸，转身看向涌动的乌黑云层：“……那是仙人所赐之法。”
白青和曲自涯同时蹙了蹙眉：“仙人……？”
尘世中，他们修仙者就已经是凡人口中的仙人了，哪里还有什么仙人？
转念间，二人意识到了什么，白青声音一紧：“……飞升之人？”
在修仙者之上的仙人，只有那已经走完大道、到达道途终点的飞升者了。
“但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人飞升了吗？修仙界根本就没有……”曲自涯喃喃着，突然，他语气一顿，微微睁大了眼，透出一丝不可置信，“难道是……？”
白青也缩了缩瞳孔，她意识到的那个名字被她送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如果是真的，那太令人震惊了。
但白及却在他们惊异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他叹息了一声，眼底带着沧桑：“……就是你们想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