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雷动万物苏,布染新色候燕归
惊蛰的清晨,是被一声春雷炸醒的。前夜的风带着潮气,裹着细碎的雨,把桃坞的泥土翻了个遍,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天光,像面打碎的镜子,被早起的脚步声踩得七零八落;老桃树的枝桠上,嫩芽已经舒展成淡红的叶,沾着的雨珠在晨光里晃,风过时“簌簌”落,打在新绿的草叶上,像撒了把碎银;荷塘的水面涨了许多,残梗间冒出尖尖的绿,是新抽的藕芽,几只蜻蜓停在上面,翅膀被雨打湿,却依旧扇动着,搅得水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只有染坊的竹架最鲜活,新染的“惊蛰布”用竹竿挑着,是用桃花汁染的粉红,布面上用白蜡点着虫豸,雨停后,阳光透过布面,把那些小生灵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真的在爬。
林羽蹲在桃树底下埋蜂箱,手里的木板敲得“砰砰”响。他身上换了件“惊蛰布”做的单褂,粉红的布面沾了点泥,却透着股亮堂——惊蛰要引蜜蜂,张婶说今年的桃花开得密,得让蜜蜂多采些蜜,给女学子们做桃花酥。
“林羽哥,你看这虫!”小安举着片菜叶跑过来,叶上爬着只翠绿的菜虫,肥嘟嘟的,吓得他直甩手。他穿着件“惊蛰布”做的短衫,粉红的布面上,林婉儿绣的瓢虫活灵活现,跑起来时,衣角扫过草叶,惊得虫豸纷纷钻进土里,“苏先生说这是‘惊蛰虫’,醒了就说明地里的阳气足了,种啥都长!”
林羽放下锤子,往蜂箱里撒了把白糖,引得几只蜜蜂“嗡嗡”飞来。“比去年的醒得早。”他笑着往树根处培土,“去告诉婉儿姐姐,把新染的‘惊蛰布’裁些,给蜂箱做个布帘,粉布挡风雨,蜜蜂定喜欢——女学子们在中都见不到这么多蜜蜂,定要多瞧几眼。”
“婉儿姐姐早裁好啦!”小安颠颠地往染坊跑,草鞋踩在积水里“哗啦哗啦”响,惊得荷塘里的青蛙“呱呱”叫着跳开,溅起的泥水溅在林羽的褂子上,像点了几朵小褐花。
李逸尘背着弓箭从后山回来,箭囊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响,他胳膊上挎着只野兔,皮毛在晨光里泛着油光。他往桃树干上一靠,抹了把额头的汗,单褂的领口敞开着,却掩不住眼里的亮:“后山的兔子出洞了!我追了三里地才逮着!张婶说用桃花炖,放些红枣,甜得能粘住嘴!”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绿衫姑娘今早跟着我去看蜜蜂,说要学养蜂,还说中都的蜜不如桃坞的香——你说她是不是想赖在桃坞不走了?”
林羽往蜂箱上盖木板,指尖被木刺扎了下,他吮了吮指尖的血珠:“少贫嘴,先把野兔拎去厨房,张婶等着剥皮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染坊瞟——林婉儿和绿衫姑娘正坐在屋檐下绷布,粉红的“惊蛰布”在竹绷上扯得平展,绿衫姑娘拿着蜡刀学画蜜蜂,林婉儿在旁边指点,银簪敲着蜡刀的“当当”声,混着两人的笑,像串甜美的铃。
“林羽哥!李逸尘哥!”阿依抱着芦笙从药房跑出来,银饰叮当作响,发间别着朵半开的桃花,粉瓣沾着雨珠,像颗泪。“苏先生让你们去前院,说周先生带女学子们在翻地,要种从地中都带来的花籽,让你们去搭花架!”她往石桌上一坐,芦笙往怀里一抱,“还说要教咱们唱惊蛰的歌谣,说‘惊蛰吹起土,倒冷四十五’,让咱们别急着脱棉袄呢!”
林婉儿和绿衫姑娘跟着出来,手里各拿着块画好的“惊蛰布”,布上的蜜蜂一个展翅一个停落,却都透着活气。林婉儿把布往竹竿上晾,发间的银桃花簪映着天光,亮得像块粉玉:“张婶说桃花蜜快酿好了,让你们搭完花架来尝新,放了点薄荷,凉丝丝的甜。”她的目光落在林羽被扎的指尖上,“埋蜂箱咋不小心点?我给你找块创可贴。”
“不用,小口子。”林羽往花架那边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你教绿衫姑娘画的蜜蜂真像要飞,刚才有只真蜜蜂停在布上,把假的当成同伴了。”
绿衫姑娘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是婉儿姐姐教得好,她画的翅膀有纹路,看着就轻薄。”
前院的空地上,周先生正带着女学子们翻土,铁锨插进土里的“噗嗤”声,混着姑娘们的笑,像支春的曲子。苏长风站在旁边看,手里摇着玄清道长留下的蒲扇,扇面上的桃花纹被风磨得有些淡,却依旧看得出鲜活:“玄清老友以前总说,惊蛰的雷是给万物喊加油的,你听这雷声,土里的虫在使劲拱,枝头的芽在使劲长,连人都想甩开膀子干活,是不是?”
李逸尘扛着竹竿搭花架,绿衫姑娘在旁边递绳子,两人的手偶尔碰到一起,李逸尘的脸就红得像桃花:“等花架搭好了,种上中都的藤本月季,夏天能爬满整个廊子,比染坊的布还艳。”
林羽蹲在地上钉木桩,木槌落下的“咚咚”声,像在应和远处的雷声。林婉儿蹲在旁边扶木桩,发梢扫过他的手背,痒得他差点砸偏了锤子。她往木桩周围培土,指尖沾着的泥蹭在他的褂子上,像朵刚开的桃花。
“苏先生说,”林婉儿的声音轻得像花瓣落,“玄清道长以前会在惊蛰这天撒谷喂鸟,说鸟醒了,虫就不敢祸害人,今年咱们也撒些吧。”
“我去药房拿谷子,”林羽往谷仓那边看,“去年的陈谷晒过了,正好用。”
午后的日头暖得像初夏,晒得人身上发懒。众人坐在廊下歇脚,张婶端来桃花蜜水,粗瓷碗里的蜜水泛着粉红,浮着几片桃花瓣,喝一口,甜里带着点清苦,像把整个惊蛰的味都泡在了里面。女学子们拿着“惊蛰布”比画,说要做件桃花袄,穿在身上走在街上,定能引来蜜蜂。
林羽望着院外的桃树,花瓣被风吹得像雪,落在新翻的土地上,像铺了层粉毯。他忽然觉得惊蛰的好,不在雷声,而在这万物苏醒的热闹里——蜜蜂在酿蜜,虫豸在松土,人在忙着搭架种花,连布上的图案都活了过来。这些藏在忙碌里的暖,像桃花蜜,越酿越甜,等夏天花架爬满藤,秋天染坊飘桂香,定会续成更绵长的日子。
傍晚的霞光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饭菜的香混着桃花的甜漫了满院。张婶端出桃花炖野兔,陶罐里的肉泛着油光,撒着的桃花瓣粉得像霞;还有刚蒸的桃花糕,白瓷盘里的糕透着浅粉,上面的桃仁碎像撒了把玛瑙;桃花蜜水续了又续,甜得能把心泡软。
众人围坐在石桌旁,苏长风给每个人碗里都舀了些兔肉,说“惊蛰吃野味,全年有气力”。林婉儿给林羽夹了块带骨的肉,说“啃骨头补钙”,指尖碰到他的碗沿,像被蜜水烫了似的缩回去;李逸尘给绿衫姑娘讲怎么辨认毒蘑菇,说得眉飞色舞,逗得姑娘们直笑;小安和阿依比赛谁剥的桃仁多,手里的壳堆得像座小山。
林羽望着这满桌的烟火,望着天边渐暗的霞光,望着院里晾着的“惊蛰布”,忽然觉得惊蛰的雷,原是为了叫醒所有的盼——盼花开,盼蜜甜,盼远方的人留下来,把这布上的春,锅里的香,都酿成岁岁年年的暖。
夜色漫上来时,虫鸣在草丛里此起彼伏,像支温柔的催眠曲。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落在“惊蛰布”上,粉红的布面映着虫豸纹,像无数个跳动的念想。林羽知道,这惊蛰的醒,会跟着春一直走,醒了花,醒了蜜,醒了人心,等下一个惊蛰雷声起,再回头看,这满院的生机,原是从这一声雷开始,把盼写成了日常,把暖续成了永恒。
远处的望海镇传来几声犬吠,混着断续的虫鸣,在风里漫开。灶房的灯还亮着,张婶在给蜜蜂准备糖水,木勺碰撞的“当当”声格外安心。灯笼的光落在桃树的花瓣上,粉瓣在光里轻轻颤,像无数个藏在春里的约定——等花落结果,等蜜酿成糖,等布成衣,把这暖,续得更长,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