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东宫旧邸焕然一新。
朱漆大门洞开,金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象征着亲王威仪的玄底金绣蟠龙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禁卫森严,盔甲鲜明。
肃杀之气与府邸内传出的丝竹管乐之声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屏息的威压与繁华。
今日,是睿亲王赵琮的封王大宴。
王府正殿,宏阔庄严。
蟠龙金柱撑起雕梁画栋,鎏金蟠螭纹藻井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殿内早已高朋满座,勋贵宗亲、朝堂重臣济济一堂。
贾琮身着亲王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四爪团龙,腰束玉带,头戴七旒冕冠。
他立于大殿主位之侧,身姿挺拔。
他面上带着雍容笑意,正与几位身着超品国公服色的勋贵寒暄。
“殿下英武不凡,实乃我大乾之福!辽东定边、夷州靖海,功在社稷,如今认祖归宗,更是天命所归!”
镇国公牛继宗声如洪钟,毫不掩饰对贾琮的推崇。
“牛国公过誉了,仰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罢了。”
贾琮含笑举杯,姿态谦和却自有气度。
神武将军柳芳大步上前,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此刻对着贾琮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与发自肺腑的敬佩。
“殿下!末将柳芳,今日得见殿下开府建牙,心中唯有敬服二字!殿下于辽东力挽狂澜,生擒奴酋,扬我大乾国威;于夷州荡平倭寇,靖清海疆,保沿海万民安宁!此等赫赫战功,彪炳史册,实为我辈武人之楷模!末将敬殿下一杯,愿殿下福泽绵长,为大乾再立不世之功!”
柳芳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在称颂贾琮实实在在的军功伟业,绝口不提立场,但那激昂的语气与恭敬的姿态,已将他的立场表露无遗。
他双手高举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尽显军旅本色。
贾琮看着柳芳,眼中流露出真诚的赞许,亦举杯回敬。
“柳将军谬赞了。辽东、夷州之功,皆赖将士效死,百姓同心。将军忠勇,本王亦素有所闻。请!”
他亦饮尽杯中酒。
两人这番对饮,虽无直接效忠之言,但那份惺惺相惜已昭然若揭。
殿内依附贾琮的武将们无不面露振奋之色。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略显尴尬的气氛中上前。
此人正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他今日前来,神色间带着明显的不自然与一丝强压下的怨愤。
他捧着一个锦盒,躬身道:“下官王子腾,恭贺睿亲王殿下开府之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殿下笑纳。”
他的语气虽恭敬,却缺乏温度,眼神更是刻意避开贾琮的直视。
贾琮的目光落在王子腾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随即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
“王子腾大人能来,本王……甚是意外。”
王子腾身体微微一僵,贾琮没有伸手去接那锦盒,只对旁边侍立的内侍微微颔首。
内侍立刻上前,恭敬地接过了锦盒。
“王大人有心了。”
贾琮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请入席吧。”
王子腾如蒙大赦,又觉颜面尽失,含糊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入了席中,额角已渗出细汗。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心思各异。
另一边,以毕自严为首的部分文臣,虽也依礼道贺,但神色间明显带着更深的思量。
毕自严捻须不语,目光沉静,偶尔与贾琮视线交汇,彼此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而一些依附温体仁、忠顺王的官员,则面色僵硬,强颜欢笑,杯中的酒液仿佛都带着苦涩。
......
王府后苑一处临湖的敞轩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敞轩四面垂着薄如蝉翼的鲛绡纱,湖光水色与园中盛放的牡丹芍药交相辉映。
轩内铺设华丽地毯,紫檀木案几上摆满御赐珍馐。此处衣香鬓影,环佩叮咚。
主位之上,端坐着睿亲王正妃林黛玉。
她身着亲王妃规制的蹙金绣鸾凤穿牡丹纹样正红吉服,云鬓高绾,戴赤金点翠嵌红宝石头面。
华服重妆之下,清丽容颜被衬出惊心动魄的雍容威仪,眉宇间那份天然的清冷,化为令人不敢逼视的尊贵。
在黛玉左侧下首第一位,坐着薛宝钗,她娴熟地协助黛玉招呼重要宗室命妇。
黛玉的右侧下首,则坐着荣国府的老祖宗贾母。
她今日穿着超品诰命服色,虽竭力维持着往日的从容,但眉宇间那份复杂情绪仍难以完全掩饰。
黛玉将她安置在此位,既显孝道,也昭示着荣国府与新晋亲王之间那份微妙而紧密的联系。
元春穿着一身更为内敛雅致的秋香色云锦长裙,发髻间只簪一支碧玉凤钗。
此刻,她正低声在黛玉和宝钗身边,娴熟地为她们点明席间各位命妇的身份背景。
“王妃娘娘今日真真是雍容华贵,这东宫旧邸气象万千,也只有娘娘这般人物才配得上呢!”一位侯爵夫人笑着恭维。
“夫人过誉了。”
黛玉浅笑回应,声音清泠,“承蒙陛下恩典,赐此府邸,本妃与殿下唯有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气氛看似融洽。
然而,当宴席过半,一位眼神带着怨毒之色的老妇人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她丈夫温体仁尚在诏狱关押,前途未卜,今日前来,显然不是为了道贺。
“睿亲王妃娘娘,”
郑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尖锐,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老身斗胆,敬娘娘一杯。恭贺娘娘今日之喜。”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明显的挑衅,
“只是……听闻这东宫旧邸,规制宏大,远超寻常亲王府邸。娘娘初掌内帷,打理如此巨宅,又要协理殿下开府建牙的诸多事务,想必……十分辛苦吧?可莫要累坏了身子,让殿下担忧才是。”
这话语夹枪带棒,暗指黛玉出身未必能驾驭如此高位和府邸,更暗示赵琮开府有僭越之嫌,用心极其险恶。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黛玉和郑氏身上。
贾母脸色微变,元春眼神一凝正欲开口。
黛玉却已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向郑氏。
她脸上的温婉笑容依旧,但眸光瞬间变得清冷锐利。
她并未起身,只端坐主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敞轩每一个角落。
“温郑氏夫人。”
黛玉直接点出了对方的姓氏与身份,这一声称呼,已然将郑氏定位为“罪臣家眷”。
“你忧心本妃辛劳,这份‘心意’,本妃收下了。”
黛玉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珠落地,
“至于这府邸规制,乃是陛下亲赐,礼部按亲王礼制督造,内务府协同打理。陛下隆恩,天高地厚,岂容他人妄议?”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电,直刺郑氏。
“倒是夫人你,温阁老尚在诏狱,陛下圣心裁断未下。夫人不在家中静心思过,反来本妃宴上,妄议圣裁,质疑天恩……是何居心?”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郑氏心上!
她脸色瞬间惨白,握着酒杯的手剧烈颤抖,酒液都洒了出来。
她本想借机闹事,给黛玉难堪,甚至给贾琮添堵,却没想到黛玉反应如此迅速凌厉,不仅直接点破她的处境,更将一顶“妄议圣裁,质疑天恩”的大帽子反扣了回来!
这罪名可比她含沙射影的话重得多!
“我……我……”
郑氏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席间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也充满了鄙夷和疏远。
黛玉不再看她,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雍容。
“陛下圣明烛照,赏罚分明。我夫妇二人,唯知恪守本分,忠君体国,不负陛下信重。至于其他……”
她端起案上的玉盏,浅浅抿了一口,“自有陛下明察公断。”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拉回正轨,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但所有人都明白,睿亲王妃林黛玉,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冒犯的角色。
她的威仪与手段,已在此刻展露无遗。
郑氏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羞愤交加,再也待不下去,仓皇地放下酒杯,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敞轩。
黛玉仿佛无事发生,继续含笑与身旁的几位命妇叙话。
宝钗默契地接过话头,元春也适时引导着话题。
气氛在短暂的凝滞后,重新变得热络起来,但那份对主位上年轻王妃的敬畏,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位宾客心中。
宴席过半,一个内侍匆匆行至敞轩外,低声向紫鹃禀报。
紫鹃神色微凝,快步走到黛玉身侧,附耳低语。
“娘娘,坤宁宫吴皇后派人送来了贺礼。”
黛玉眸光微闪,唇角的笑意未变,只轻轻颔首:“知道了,依礼收下,登记造册,回一份相当的礼单。”
紫鹃领命退下。
黛玉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吴皇后此时送来贺礼?
是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与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