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放心,儿臣已经让人把存菊堂的膳食提了规格,又加派了人手看守,定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宜修连忙回道。
慧明“嗯”了一声,右手又习惯的重新捻起碧绿佛珠,声音轻得像飘在檀香里:“这宫里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就是福分。”
竹息很快备齐了赏赐,亲自带着太监送往存菊堂。沈眉庄正靠在榻上,见竹息带着浩浩荡荡的赏赐进来,忙要起身行礼,被竹息按住了。
“沈贵人快歇着,圣母皇太后特意吩咐了,不用多礼。”竹息笑着将一个锦盒递过去,“这是太后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五台山开过光的长命锁,让小阿哥务必戴着,保佑平安。”
沈眉庄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个素银长命锁,上面的梵文虽看不懂,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她眼眶一热,哽咽道:“劳烦太后挂心,臣妾……臣妾代小阿哥谢太后恩典。”
“太后说了,都是皇家血脉,该疼的。”竹息又指了指那些堆积如山的赏赐,“这些都是太后的心意,贵人好生收着,安心养身子才是正经。”
送走竹息,沈母拿起那长命锁,轻轻放在婴儿的襁褓上:“这可是好东西,有佛祖保佑,咱们的小阿哥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沈眉庄望着那锁,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轻轻抚摸着长命锁,在心里默念:孩子,你看,有这么多人盼着你好,你一定要好好要平平安安的。
碎玉轩的晨露还凝在阶前的腊梅上,皇上的明黄色身影便已踏入了院门。甄嬛闻讯迎出来时,裙摆扫过青砖,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她依着规矩半蹲下去请安,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没敢抬头看皇上的脸。
“嬛嬛已经怀孕好几个月,身材还是如此窈窕。”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落在寂静的暖阁里,竟带着几分寒意。
甄嬛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低声回道:“温太医说,许是臣妾自幼学舞,身段底子如此,怀了身孕也不显臃肿。”她不敢说别的,只能捡着温实初曾说过的话来应对,心跳却像擂鼓般响。
皇上“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道:“起来吧,坐下。”
甄嬛谢了恩,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却不敢靠向椅背。她能感觉到皇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带着钩子,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听说你昨天召见了太医?”皇上端起槿夕奉上的茶,却没喝,只轻轻摩挲着杯沿,“是否身体有什么不适?”
甄嬛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凉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早料到皇上会问起,却还是慌了神,垂着眼帘轻声道:“回皇上,臣妾近来总觉得食欲不振,夜里也睡不安稳,便请太医来瞧瞧,开了些开胃的方子。”
她不敢提腹痛,更不敢提刘畚诊脉时的异样,只能将谎话编得尽量圆满。可声音里的细微颤抖,终究还是泄露了心虚。
皇上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哦?是哪个太医?开了什么方子?”
“是……是刘太医。”甄嬛的声音更低了,“方子……方子臣妾让流朱收着了,说是些寻常的陈皮、山楂之类,温性得很。”
“刘畚?”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是一直照看沈贵人吗?沈贵人昨夜生产,他不在存菊堂守着,倒有空来你这儿?”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甄嬛心上。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辩解。是啊,她怎么忘了,刘畚是沈眉庄的专属太医,在那样关键的时刻被她叫走,本就不合常理。
“臣妾……臣妾当时实在难受,没想那么多……”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微微泛红,试图用柔弱蒙混过关,“皇上恕罪,臣妾不是故意的。”
皇上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底那点怜惜刚要冒出来,却又被大理寺送来的证词压了下去。温实初的顽固,伟林的笃定,再加上甄嬛此刻的闪烁其词……这一切都像在告诉他,那场“怀孕”,或许真的是场骗局。
他放下茶盏,声音冷得像冰:“方子呢?拿来给朕看看。”
甄嬛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哪里有什么方子?刘畚昨夜开的,是治疗月信的,若是拿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皇上……”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上抬手打断。
“去拿。”皇上的语气不容置疑,“或者,朕让人去取?”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流朱和槿汐站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甄嬛望着皇上冰冷的眼神,终于明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甄嬛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仰着脸,泪痕交错的脸上满是被冤枉的委屈,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皇上,臣妾从未欺瞒您……那日华妃娘娘来碎玉轩,却突然让伟林太医给臣妾诊脉。伟林诊完便说臣妾并非喜脉,华妃娘娘当即就斥责臣妾假孕邀宠,臣妾百口莫辩……”
“昨日臣妾腹痛难忍,实在怕腹中胎儿有事,才急着找了刘畚太医来瞧,他说……他说臣妾,只是来了月信,并非怀孕。可臣妾万万没想到,竟会是没有怀孕……”她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地面,“皇上,臣妾对您的心意天地可鉴,怎敢拿子嗣开玩笑?求皇上明察,还臣妾一个清白!”
皇上看着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那单薄的背影在空旷的暖阁里显得格外伶仃。他想起方才在存菊堂,沈眉庄刚生下的孩子那微弱如猫叫的哭声。
华妃素来跋扈,与甄嬛不和也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难保不是她从中作梗。
皇上沉声道:“起来吧。”见甄嬛仍跪着不动,语气稍缓,“传温实初、伟林、刘畚到碎玉轩来。”
甄嬛这才缓缓起身,扶着桌沿站定,眼眶红肿,却总算透出一丝希冀的光。她知道,这是她洗清冤屈的唯一机会。
大理寺的牢狱阴冷潮湿,寒风吹过铁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一般。温实初和伟林被分别关在相邻的牢房里,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早已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停打颤。
温实初缩在墙角,身上的风寒还没好,又被这牢狱的寒气一侵,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他闭着眼,脑子里却一片清明——自己不过是偶感风寒请了假,想在家安心翻看医书,琢磨些安胎的方子,怎么就突然被抓进了大牢?直到听见狱卒闲聊,说菀贵人假孕事发,他才猛地明白过来。
甄嬛的喜脉是他诊的,脉象分明,绝无虚假。可她的肚子迟迟不见大,如今又被人指证无孕……定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用药物扰乱了脉象,还伪造了那些怀孕的症状!他越想越心惊,冷汗混着寒气湿透了后背——若真是这样,甄嬛岂不是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隔壁牢房的伟林却另有心思。他搓着冻得发僵的手,眼里闪烁着一丝狂热的光。他知道,这次被皇上召见,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一口咬定菀贵人没有怀孕,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温实初和甄嬛身上,华妃娘娘定会记他的功,往后太医院的位子,甚至更高的前程,都在等着他。至于什么医德,什么真相,在这深宫高墙里,又值几个钱?
就在这时,牢门被打开,狱卒冰冷的声音传来:“温实初,伟林,皇上传见!”
两人被架着往外走,双腿早已冻得麻木,几乎是被拖着前行。
碎玉轩的暖阁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刘畚早已候在一旁,脸色发白,心里把甄嬛骂了千百遍——好好伺候的沈贵人生产,偏生被这个搅屎棍叫去碎玉轩,如今沈贵人平安生下阿哥,自己却错过了最关键的时刻,往后怕是再难得到沈贵人的重用了。这宫里的差事,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他怎么就沾了碎玉轩这档子事?
温实初和伟林被押了进来,两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刚跪下就“咚”地一声磕在地上,竟是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快没了。
皇上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温实初,你给朕说清楚,菀贵人到底有没有身孕?”
温实初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坚定:“回皇上,菀贵人确有身孕,臣诊脉多次,胎像稳固,绝无虚假!”
“胡说!”伟林猛地喊道,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皇上明鉴!臣那日给菀贵人诊脉,脉象平稳,绝无喜脉之兆!定是温实初与菀贵人勾结,假孕欺君!”
“你胡说!”温实初气得浑身发抖,“你一个后进太医,懂什么!那是……那是被药物扰乱了脉象!”他一时情急,竟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皇上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药物?什么药物能扰乱脉象,让人显出有孕之兆?”
温实初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他只是猜测,并未找到实证。
就在这时,刘畚被皇上的目光扫到,吓得一哆嗦,忙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夹在中间,说什么都不对,可皇上的眼神分明是在问他。
“刘太医,”皇上果然开口,“你昨日给菀贵人诊脉,她的脉象如何?”
刘畚的心脏猛地一跳,手心全是冷汗。他该说什么?说甄嬛有孕?可伟林一口咬定没有;说她无孕?温实初又坚持有孕。他犹豫了片刻,终是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臣昨日诊脉,菀贵人脉象是月信的症状,……毕竟……毕竟臣一直照看沈贵人,对菀贵人的脉相不甚熟悉。”这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皇上的脸色沉了下去。温实初咬定有孕,伟林咬定无孕,刘畚也说无孕……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甄嬛,她依旧是那副委屈落泪的模样,可皇上的心里,却再也生不出半分怜惜。
皇上的声音像淬了冰,在暖阁里炸开:“苏培盛,去传刘景太医。”
这刘景是太医院院判,跟着皇上多年,医术扎实且心思缜密,是皇上最信得过的太医。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格要辨个是非,忙低头应了“奴才遵旨”,转身快步向外走。经过槿夕身边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那老宫女紧抿的唇和泛红的眼眶,心里闪过一丝不忍——碎玉轩这光景,怕是难了。
不过片刻,刘景便提着药箱匆匆进来,一身藏蓝色的太医袍衬得他面色沉稳。他规规矩矩地给皇上磕了头:“微臣刘景参见皇上。”
“免礼。”皇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巴朝甄嬛的方向一点,“给菀贵人把脉,仔细着些。”
刘景应了声“是”,缓步走到甄嬛面前。此时甄嬛仍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见刘景过来,身子微微一颤,却还是强撑着伸出手腕,搭上脉枕。
刘景的指尖搭上她的腕脉,目光沉静地闭了闭眼。温实初、伟林、刘畚三个太医跪在一旁,头埋得更低,后背却都绷得紧紧的——刘景的诊断,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刘景把了片刻,眉头微蹙,又换了个姿势细细探脉,指尖的力度时轻时重。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三人:温实初医术冠绝太医院,断不会轻易误诊;刘畚虽专攻妇科,却也向来稳妥;伟林虽资历浅,搭脉也从未出过岔子……这三人各执一词,倒是奇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刘景才缓缓收回手,对着皇上躬身道:“回皇上,菀贵人……脉息平稳,并无孕脉之兆。”
“什么?!”甄嬛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刘太医,您再仔细看看!您一定是看错了!”
刘景叹了口气,语气却十分笃定:“臣不敢欺瞒皇上,菀贵人的脉象确实与寻常女子无异,并无滑脉之象。”
皇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他看向温实初,声音冷得像冰:“温实初,你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