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给皇后请安后,走在小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气,听了槿汐的劝导,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了些,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帕子。“话是这么说,可华妃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前几日还因茶水不小心洒在了衣服上,就罚得小太监跪了一下午。”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浣碧那孩子性子倔,若是冲撞了华妃……”
槿汐扶着她的手臂,步伐沉稳:“小主放宽心。圣母皇太后的懿旨摆在那里,华妃就算再骄纵,也不敢明着违逆。再说浣碧机灵,也学了不少眉眼高低,定不会轻易犯错的。”她顿了顿,又道,“若是小主实在放心不下,奴婢这就绕去翊坤宫附近看看,远远瞧一眼便回,绝不多事。”
甄嬛点了点头,眼底的忧色稍减:“也好,别靠太近,别让人察觉。”
目送槿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甄嬛独自站在玉兰树下,望着翊坤宫的方向。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沾在她的发髻上,她却浑然不觉。方才皇后那句“活着不容易”仍在耳边盘旋,现在她只盼着浣碧能平安,盼着这宫里的规矩,能护得住这个跟着自己从甄府出来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翊坤宫的墙角堆着半垛柴火,崔槿汐借着搬柴的杂役身影掩住自己,指尖不动声色地往那干粗活的小宫女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布包。小宫女捏了捏,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道:“姑姑想知道什么事情?昨儿个柴房里是死了个宫女,听说是偷了娘娘的胭脂,被周公公抓到了,没等发落就自己撞墙了,血流了一地呢……”
槿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问:“什么样的宫女?”
“就……就前阵子从碎玉轩来的那个,叫啥碧的,脸圆圆的,性子倒挺倔。”小宫女揣紧银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昨儿个还听见她在柴房里哭呢,谁知道今儿就……”
话没说完,槿汐已转身融入廊下的阴影里。布包里的银子足有十两,够这小宫女几个月的月钱,自然换得来一句实话。她走得极稳,青石板路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有袖摆被风掀起时,露出内里素色的衬里。
出了翊坤宫的角门,槿汐才微微松了口气,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偷东西?撞墙?华妃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利落了。不过也好,浣碧这丫头心思活络,留在小主身边始终是个隐患,如今这么一了百了,倒省了往后多少麻烦。
她理了理衣襟,加快脚步往碎玉轩去。回去该如何回禀小主?自然是拣些宽心的话说。
风穿过宫墙的夹道,吹得檐角的铁马叮当作响。槿汐抬头望了望天色,乌云正慢慢压下来,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也好,一场雨落下来,能洗去不少痕迹,就像这深宫里,多少人命,都不过是一场雨就能冲散的尘埃。
槿槿汐在宫里待了快四十年,从刚进宫时给太妃捧茶的小宫头,到如今能在碎玉轩独当一面的掌事姑姑,见惯了朱墙内的起起落落。当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宫里人事大动,她能从太妃的冷宫里出来,靠的就是苏培盛那句“槿汐是个妥当人”。苏培盛是她同乡,当年在潜邸时互相照拂过,如今他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一句话便让她得了碎玉轩这个去处。
初到碎玉轩,见了甄嬛第一面,槿汐心里就有了数。这小主眉眼间那股子清灵,竟与故去的纯元皇后有七八分相似——那是她在太妃宫里当差时远远见过的,纯元皇后站在梅花树下,莞尔一笑,让周遭的花都失了颜色。
皇上对纯元皇后的念想,宫里老人都看在眼里。甄嬛有这副容貌,将来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槿汐在后宫耳濡目染多年,深知“站队”的要紧,跟着甄嬛,便是在押宝。
可她也清楚,光有靠山不够,还得在主子心里占住位置。浣碧那丫头,仗着是甄家的家生子,总在甄嬛面前露些小聪明,时不时提点几句“小主该如何邀宠”,眼神里的野心藏都藏不住。槿汐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有一次,浣碧想借送点心的由头在皇上眼跟前附近晃悠,被槿汐拦下了,甄嬛还有意无意的偏袒浣碧,这让槿汐很是恼怒。只要浣碧在,甄嬛永远不会把她当成推心置腹的自己人,得不到主子的重用和赏识,那么她费尽心思留在碎玉轩当管事姑姑也没有意义了。
槿汐知道,后宫里的信任最是脆弱,必须一点点攒。甄嬛念旧情,对浣碧多有纵容,可崔槿汐明白,主子身边容不得第二个“心腹”。浣碧心思太活,又总惦记着攀高枝,迟早是个祸患。如今她没了,碎玉轩里,便再没人能动摇自己的位置。
慈宁宫的暖阁里,鎏金炭盆烧得正旺,映得满室珍宝愈发流光溢彩。慧明捏着那只东珠耳环,指尖划过圆润饱满的珠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很是高贵典雅。
竹影垂着手站在一旁,将翊坤宫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那宫女是碎玉轩的,听说……与莞贵人还有些渊源。”
慧明这才抬眼,将耳环别在耳上,对着铜镜照了照,漫不经心道:“渊源?这宫里的人,沾亲带故的多了去了,死个把宫女,有什么稀奇。”她摘下耳环,换了支赤金点翠的,“倒是世兰,越来越没分寸。一点小事就闹得人尽皆知,还弄出人命,生怕旁人不知道她跋扈似的。”
圣母皇太后慧明虽然口头上说,年世兰嚣张跋扈,但是言语上却是并没有把一个宫女的死放在心上,竹影低声道:“那个叫浣碧的宫女妄想勾引皇上,华妃娘娘许是气极了。”
“气极了,就能草菅人命?”慧明放下耳环,拿起桌子上的碧绿佛珠,“她当皇宫是以前潜邸呢,由着她性子来?皇上如今正是看重名声的时候,她倒好,处处给皇上惹麻烦。”
碧绿佛珠在指间滚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慧明闭着眼,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思忖。半晌,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沉静:“明日让她来慈宁宫,哀家好好敲打敲打她。别以为有年羹尧在,就能在宫里无法无天。”
竹影应道:“是。”
“至于那个宫女……”慧明随意的挥了挥手,“让内务府按规矩处理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