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宫的药味浓得化不开，混着窗外飘来的烟火气，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萧瑟。端妃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药汁晃出几滴，落在青灰色的袖口上，像溅上了几点墨渍。她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外面接连不断的烟花声惊动，索性放下碗，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门口。
夜空被烟花照得明明灭灭，远处的璀璨像一场与她无关的盛景。她站在廊下，单薄的身影在月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风一吹，便晃悠悠地像要散了架。
“娘娘，夜里风凉。”吉祥捧着件月白夹袄追出来，轻轻搭在她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肩头时，忍不住叹了口气，“烟火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屋歇着，奴才给您炖了冰糖雪梨。”
端妃没有动，目光依旧焦着在远处的流光上，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歇着？回屋也是对着四壁空墙，倒不如在这儿吹吹风，清醒些。”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如今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会记得延庆宫有个端妃？”
吉祥想劝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娘娘说的是实话。自从圣母皇太后回宫，皇上的心思全在慈宁宫，不知为何圣母皇太后对娘娘不喜，连带着皇上也对娘娘不喜了，如今的延庆宫真的跟冷宫没两样了。
“从前……”端妃的声音飘忽起来，像是在回忆，“皇上虽不爱我，可每次见我病着，总会多说两句宽心话，眼里也有几分愧疚。他欠我的，他知道。”当年为了扳倒华妃，她被皇上和太后推出去背了黑锅，一碗药打落了腹中的孩子，也伤了根本，落下这缠绵病榻的身子。她以为，这份“欠”，总能换得几分怜惜。
可如今呢？圣母皇太后不喜她，嫌她身子骨太差，摆不出妃位的体面，几次在皇上面前提起“端妃恐难承宠，不如静养”。皇上听了，连那点愧疚都收了回去，偶尔路经延庆宫，也只是让太监传句“好生休养”，再无片言只语。
“呵……”端妃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无情最是帝家。我竟还盼着他能念几分旧情，真是傻得可笑。”
又一支烟花炸开，金色的光瀑倾泻而下，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吉祥看着她眼底的荒芜，心里一阵发酸，忙拉着她往回走：“娘娘，风更大了。咱们回屋，药该凉了。”
端妃被她半扶半搀着转身，脚步踉跄。经过廊下那盆快要枯死的兰花时，她停了停，那是去年皇上随手赏的，如今叶片枯黄，像极了她自己。
“扔了吧。”她淡淡地说。
“娘娘……”
“留着碍眼。”
吉祥不敢再劝，扶着她进了屋，转身就去收拾那盆兰花。药碗还放在桌上，热气早已散尽，只剩下深褐色的药汁，沉在碗底，像一汪化不开的愁。
端妃坐在窗边，听着远处渐渐稀疏的烟花声，忽然觉得眼皮发沉。这宫墙太高，困住了她的人，也困住了她的命。或许，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倒也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