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的空气凝滞得像块浸了冰的铁。乌雅太后枯坐着,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帕子而泛白,帕角被绞出深深的褶皱。地上散落着几片青瓷碎片,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上面,折射出冷硬的光——那是她方才盛怒之下扫落在地的茶盏,茶水洇湿了金砖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竹息捧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脚步轻盈,将茶盏稳稳搁在太后手边的小几上,垂首道:“太后娘娘,这茶是刚沏的,您润润喉。”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的狼藉,却半句不敢多问,只顺着方才的话头轻声提醒,“再过一刻钟,承乾宫的宴席就开了。”
“去?”乌雅太后猛地抬眼,眸子里像淬了冰碴,“去看她佟佳慧明被众星捧月?去听那些人一口一个‘圣母皇太后’,去看胤禛那个白眼狼把我这个生母忘得一干二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与愤懑,“胤禛为了她的生辰,免了数省赋税,如今民间都把她当活菩萨供着,听说长生牌位都摆上了!我呢?我这个生他养他的额娘,倒成了宫墙里的摆设!”
她说着,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抬手一挥,茶几上的茶盏再次坠地,“哐当”一声脆响,热茶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竹息连忙安慰,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息怒!小心伤了身体!皇上心里是有您的,只是圣母皇太后毕竟抚育皇上多年,如今又是万寿盛典,皇上也是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乌雅太后冷笑,笑声里带着哭腔,“他顾全的,从来都是她佟佳氏的体面!当年若不是她抢了胤禛去养,我何至于……何至于连自己的儿子都亲近不得?”她忽然住了口,眼圈红了。
殿内静得只剩下她压抑的喘息声。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得像磨过砂纸:“若不是……若不是老十四今日能进宫……”
提到胤禵,她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她从小疼到大的小儿子,那个曾骑着马在她面前撒娇、说要护着额娘一辈子的大将军,如今却被打发去守皇陵,一年到头连封书信都难得收到。胤禛登基这些年,她日夜盼着能再见胤禵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这次借着慧明的生辰,胤禛总算松了口,允了胤禵回京贺寿。
竹息听出她语气里的松动,连忙顺着话头劝道:“娘娘说的是。十四爷盼着见您,盼了这许多年,今日好不容易能进宫,若是见不到您,该多失望啊。再说,有您在,十四爷在宴上,也能自在些。”
乌雅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更衣吧。”她终于站起身,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激动,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
竹息连忙起身,指挥着宫女取来一身石青色绣福寿纹的常服。乌雅太后任由宫女为她梳妆,铜镜里映出她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那些都是岁月和心事刻下的痕迹。她轻轻抚了抚鬓角,喃喃道:“老十四见了我,该认不出了吧……”
宫女为她戴上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竹息在一旁道:“太后娘娘容貌依旧,十四爷见了,定会欢喜的。”
昨个夜里,寿康宫收到了十四胤禵从宫外传来的消息,【 听到接到消息想乌雅太后的指尖微微一颤,方才还紧绷的下颌线悄然柔和了几分。她抬眼看向竹息,眸子里那层结了冰似的怨怼,竟化开了些许,露出底下藏着的急切:“他……真的提前回了?没惊动旁人?”
“是呢。”竹息忙点头,声音放得更柔,“十四爷心思细,怕走漏风声惹皇上烦心,特意绕了小路,昨儿后半夜才悄悄进的城,就住在城外的一处宅院里。十四爷说,就等着明日宴席上见您一面,给您带了些皇陵那边的野山参,说是补身子最好。”
“这孩子……”她轻声念叨着,语气里满是疼惜,“皇陵那地方苦寒,他又是个粗心的,定是没少受委屈。野山参有什么好带的?他自己平安回来就好。”】
竹息知道,太后这是真心想去了,忙应着去准备。她看着乌雅太后对着镜子,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像是在琢磨着该用什么样的神情见儿子,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再大的怨怼,在母子亲情面前,终究是软了下来。
“等见了老十四,”乌雅太后忽然转过身,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我得跟皇上好好说说。这皇陵老十四不能再守了,凭什么他当了皇上,老十四这个亲弟弟就得去那破地方受苦?皇上他总得顾念些兄弟情分!”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笃定胤禵能留在京城。竹息在一旁听着,没敢接话。她知道太后是急糊涂了,皇上与十四爷之间的嫌隙,哪是一句“兄弟情分”就能化解的?但此刻,她只当没听见,笑着帮太后整理好衣襟:“娘娘说的是。十四爷见了您,定是高兴坏了。咱们快些走吧,别让十四爷在那边等着。”
乌雅太后这才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扶着竹息的手往外走。此时乌雅太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见到老十四,快点把他留在身边,再也不让他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