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姜葳出言询问,策马扬鞭的纪雷就回来了。
他骑马一路从山下冲了上来,见着冉玉他们的时候一甩马鞭:“小殿下!!!”
冉玉被这一声震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如今的纪雷,正是十六岁,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他在天地辽阔的蓟州待久了,于是就觉得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无处可不去。
“小殿下!捷报!北兰意欲昨夜偷袭蓟州,在蓟州境内十三城烧火为信,要用蓟州十三城火光冲天为号,证明北兰并非肆意任人欺辱。”
纪雷语气里活人味很重,以至于冉玉都被带的有些心情激荡,自然而然的忽略小殿下的称谓。
“然后?”
天边初晓,从灰白的一片到鱼肚白,又渐渐的天光大亮。
在一片满天红霞里,他笑意盈盈,等待纪雷说出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北兰所图具有黄雀在后,所有筹谋毁于一旦,主力全部被诛,其余流窜草原深处。”
冉玉点点头:“嗯,这样就好。”
他伸个懒腰,心中突然升起来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少年气,想抢了纪雷的马去草原赶着北兰,然后让章法卫开始搬界碑。
但这事情终究是只能想想,他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抢马出去估计要人马一起死。
于是心气平了几分,正要下山回去找扶散给他看看,就被纪雷的声音拦住:
“小殿下——”
冉玉反应了过来,但正好凑在他心情好,没想着跟人计较。
奈何他不想计较总会有人拦着他。
“小殿下,北兰已不构成大患,定北军,岂不是没有了用武之地?”
才想起来这一出,冉玉说:“哦,差点忘了,沈将军?”
沈克含笑看他:“我要解甲归田了?”
冉玉点点头,又看向姜葳:“姜姑娘,告诉庄将军,让他来这吃沙子。”
姜葳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纪雷又说:“那我呢?小殿下,我呢?”
冉玉抬手扔给他一块木牌:“章法卫,褚渊跟南意应该要商量搬界碑的事,你去跟他们一起。”
冉玉满意点点头,少有的开心情绪满溢出来。
这可是盛世之相啊!
他猛的站起身,虽然眼前因为激动情绪依旧是一片黑暗,但足够他满脸红光的开心往回走。
直到被冲上来的扶散和谢不肉看见。
“嗯?”
“别嗯了他又发烧了!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货给我从风口拉下来!!!”
不远处,有一抹春意在沉睡过了漫长的冬日之后,醒来在了这盛世的初始。
将军解甲归田,权臣辞官归隐,国之利器并非在于一人之手。
十二丈宽的御道两侧,槐荫里漏下细碎的天光,照着波斯商人缀满宝石的缠头,照着新科进士们青竹般的襕衫,也照着吐蕃使节腰间错金银的弯刀。
胡姬酒肆的帘幕高高卷起,露出里头珊瑚树似的烛台,葡萄酿的香气混着银壶蒸腾的白雾,将西域的月光也熏得微醺。
铁行门前,着短打的匠人正将新锻的陌刀浸入河水,淬火的青烟惊起檐角铜铃下的燕子。
漕渠码头传来吴语小调,通州青瓷在麻绳捆扎间发出清越的碰撞,像把整个江南的烟雨都装进了釉色里。
突骑施人的驼队踩着《拓枝》鼓点走过,驼铃摇碎时,有孩童追着去拾那些坠地的茴香豆。
黄昏的钟声从飘渺观荡开,塔尖鎏金宝顶将夕照熔成滚烫的金汁。
进士们题名的墨迹未干,已有西域画师在隔壁酒肆的粉墙上,用赭石和青绿绘出整座昆仑山。
当更夫开始敲响宵禁的梆子,平康坊的雕花窗棂后,琵琶弦上正迸出《霓裳》的第十八个叠音。
夜风吹过太仓的米堆,吹过教坊司的笙箫,最后停在尚书省户部的铁柜上——那里头锁着的鱼鳞图册,每一页都记载着某个村庄的炊烟。
时间依旧在飘飘荡荡的往前走,直到蓟州的所有春色盖住寒冬,带着悄无声息的夏日到来的时候,它就带着现在的管算去见以前的冉玉。
六月二十一,冉玉忽有所感,扭头就去看他旁边的人。
果不其然,方才还在插科打诨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带着温和的风,去找了年少时的他。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似是几天又似是几十年。
他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回了安昌,推开自己的房门的时候,就看见了院子里的那棵树依旧在那里,虽然因为季节变成了一树金黄,但——
多少年,树犹如此。
树下是他当时离开安昌时,教人下棋留下的残局,已经分出来了胜负。
冉玉低头笑笑,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盒。
而后漫不经心的躺上了一边的躺椅,在悠悠幽幽的不知名小调里,他陷入了一场美梦。
这一天天气不错,风也不吵云也不闹,就静静的在天边流转,吹啊吹啊,带着一股子小点心刚出锅的香味。
冉玉就想啊:啃点再睡。
于是他站起身,朝着端着小点心的扶散身边走过去。
可扶散有点怕他,一向稳着的手抖了抖。
然后那新出锅的小点心,就那么掉在了地上,沾染上了灰尘。
冉玉跟着他木木的视线木木的看过去,就看见了在这一个满是小点心味的午后里。
他没撑住,倒在了小点心里。
扶散去叫了谢不肉过来,冉玉定定的看着棋盘,又看看自己,突然笑了出来。
他像是放下来了所有的背负,轻轻松松的溜达着出了门。
院子里的树落下来一片树叶,轻飘飘的落在了残局上。
棋局已终,不求来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