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画面越发清晰——春风拂过崇文殿外的梨树,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年少的慕容卓一袭月白长衫,衣袂翻飞间沾了几片梨花瓣。
他仰头饮尽坛中酒,喉结滚动时,一滴酒液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慕容卓,你的酒量不过如此!\"
我听见自己带着醉意的调笑,伸手拂去他发间的花瓣。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烫的耳尖,惹得他睫毛轻颤。
少年时的慕容卓转过头来,那双凤眼在春光里清透如琉璃:\"太子殿下再这般盯着臣看,臣要怀疑酒里下了药。\"
我大笑,顺手折了枝梨花别在他玉冠上:\"本殿若是下药,定先毒哑你这张利嘴。\"
手指流连时,忽的怔住——飘落的梨花瓣粘在他睫毛上,竟比任何珠玉都夺目。
\"怎么?\"
他挑眉,沾了酒液的唇泛着水光。
\"慕容......\"
我听见自己喃喃道,\"你的眼睛......比这梨花瓣还干净。\"
记忆中的少年与眼前的容颜重叠。
我忍不住抚上他如今灰白的眸子,那里再映不出春光明媚,却依然让我心尖发颤。
\"陛下想起来了?\"
他微微仰脸,准确捕捉到我的情绪变化。
我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朕记得......那天你醉了,非要背《楚辞》给朕听。\"
他耳尖又泛起熟悉的薄红:\"臣那时......\"
\"背到《少司命》时,\"我低头凑近他耳边,\"你靠在朕肩上睡着了。\"
记忆里少年的温度仿佛还在肩头。
那日黄昏,我背着熟睡的慕容卓穿过满地梨花,他的呼吸拂在我颈侧,带着清甜的酒香。
\"陛下......\"
他忽然摸索着捧住我的脸,灰白的眸子泛起水光,\"臣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我心头一揪,一只手抚上他轻颤的眼睑上:\"胡说。\"
手下的皮肤细腻如初,只是再不会因羞赧而泛起涟漪,\"朕的丞相,永远都是崇文殿外......\"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飘进一片粉色的桃花瓣,正落在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月光之中。
我怔怔看着地上的粉色桃花瓣,顺势下了床,将地上的粉色桃花瓣给拈在手中。
暗香浮动中,我听见他破碎的喘息:\"梨花......又开了?\"
\"嗯。\"
我不忍他再难过,只得给他一句肯定的答复。
他摸索着,缓缓起身。
见状,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等你能看见了,朕再背你去看。\"
“嗯。”
他极为小心地将双脚落在了地面上,我忙松开他的手,将他按在床榻上坐下。
“陛下不可!”
他似乎是猜到我要做什么,连忙出声制止。
俯身一双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摸索着,直到摸到我的头。
我已经拿着他的官靴,帮他穿上了一只。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不可以……”
\"嘘!\"
我单膝跪地,握住他冰凉的脚踝,\"朕现在不是什么君王。\"
他的脚踝瘦得惊人,骨节分明得像玉雕。
我小心地为他套上锦袜,指尖拂过那些在不知在何时留下的旧伤疤。
慕容卓浑身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床褥。
\"陛下......\"
他声音发颤,\"这不合礼制......\"
\"礼制?\"
我嗤笑一声,将官靴轻轻套上他的脚,\"在皇宫之时,你也曾为朕穿过鞋袜。\"
他的耳尖瞬间红透,灰白的眸子泛起水光:\"那时……那时,只是臣一时气急罢了!\"
\"你的意思是……\"
“那时的你是在吃醋?”
我系紧靴带,抬头认认真真地问他。
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依然美得惊心,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不……”
听到我的这些话,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脸上有明显的惊慌和红晕。
穿好另一只靴子后,我起身将他打横抱起。
他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我的脖子:\"陛下!\"
\"别动。\"
我收紧手臂,感受他单薄身躯的重量,\"朕带你去看梨花。\"
\"可臣......\"
\"慕容卓。\"
我打断他,鼻尖蹭过他微凉的额角,\"你为朕看过万里江山,如今朕做你的眼睛,有何不可?\"
他忽然安静下来,将脸埋在我肩头。
温热的液体浸透我的衣裳,烫得我心口发疼。
穿过重重一道门槛,夜风送来院子里桃花的芬芳。
虽比不得记忆里崇文殿那棵老梨花树带来的沁脾香味,好在也不差。
我抱着他来到最高的台阶上,让他的背靠在我胸前。
\"闻到花香了吗?\"
我握住他的手,引他触摸飘落的桃花,\"这花瓣满是圣洁的白。\"
感觉自己是睁眼说瞎话,幸亏慕容卓现在眼睛看不见。
否则……又要怼我了。
我轻叹一口气。
他的指尖轻颤,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月光下,那抹粉色在他苍白掌心格外明艳。
\"臣记得......\"
他忽然轻笑,\"陛下曾说崇文殿的那棵梨花树,很像是醉了酒的二八小姑娘。\"
我将头歪在他肩膀上:\"等朕命人找到雪蟾,一定带你去见万亩梨花园。\"
夜风拂过,更多花瓣纷扬而起。
慕容卓仰起脸,灰白的眸子映着星河,仿佛又见当年崇文殿外,那两个对饮的少年。
\"陛下。\"
他忽然轻声问,\"若臣永远都......\"
\"不会的。\"
我收紧怀抱,打断他的话语,\"朕以江山为誓,定会让你重见光明。\"
怀中的身躯微微一震。
许久,他摸索着抚上我的脸,指尖沾了夜露的凉:\"那臣……等着陛下背我去看梨花。\"
我胸口和手臂的伤,突然疼了起来。
我只得强咬着嘴唇,忍着这份痛。
好在,老军医替我包扎的及时,不然,这会估计要腐烂了。
看着眼前的桃花纷飞,我缓缓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处,传来彼此心跳的共鸣——一声比一声坚定,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