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的玻璃推拉门被打开,一包香烟连同几枚找零的硬币一同被店家推了出来。
琴酒伸手将烟捞起,下意识想要把东西往风衣口袋里塞,可他的手却落了个空。
腰侧空荡荡的,身上也少了那些往日里早已习惯的重量。
出来得太匆忙,不仅礼帽和风衣没有穿,那些一向随身携带的保命家伙,也一个都没带。
他顿了一瞬,不太习惯地把烟揣进了裤兜。
琴酒站在杂货铺边,抬眼望去,在人潮川流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潮湿的热气,夹杂着海边特有的咸味,混着小吃与汗水的味道,令人烦躁。
——真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要跟着那家伙出来。
琴酒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直到尼古丁的苦味在口腔里慢慢散开,那股积压在胸口的郁气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烟雾自唇间吐出,又在傍晚的斜阳里被风一寸寸吹散。
这个时间,大多是像他们一样从山顶了望台下山的游客。
人群嘈杂,嬉闹声不断。
那人就站在人群中,哪怕面容被东西遮挡,也依旧出挑得过分,惹眼极了。
下一秒,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偏头朝他望了过来。
他站在那片喧嚣之中,却半点烟火气都不曾沾染。
四目相对间,时间好像定格。
人群在他身边穿行,行人的面容皆是模糊不清,唯独那个人清晰得过分。
干净的眉眼渐渐弯起,琴酒啧了一声,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不经意地往下一扫,琴酒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块巨大的仙贝。
这好像是江之岛有名的小吃,他刚才看到许多人手上都拿着这样的东西,边走边吃。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也会对这种无聊的东西感兴趣。
琴酒掐灭了手里还剩大半截的烟,迈步朝那个醒目的“仙贝”走去。
背包擦过他的肩膀,塑料袋的噼啪声夹杂着童声的尖叫。
一切都热得发闷,直到走到那家伙身边,那股燥热的温度,才有了下降的趋势。
叶初看着琴酒一步步走向自己,眼底的笑意愈发分明。
“刚才去买了些伴手礼。“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礼品袋,主动解释着。
接着,又把那块比他的脸还要大上一圈、印着龙虾的仙贝往前递了递,“要吃吗?”
琴酒扫了一眼薄饼正中间,看着上面那个“栩栩如生”的龙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谁要吃这块“活化石”?
“没兴趣。”
“哦。”叶初拖长语调应了一声,却没有把手缩回去,反而将那块仙贝凑到琴酒嘴边,语气轻软:“我特意给你买的,排了很久的队……真的不吃一口吗?”
琴酒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仙贝上沿那个弧形的缺口,冷笑一声,对他“特意给自己买的”的说法不予置评。
但看对方一副他不吃就绝不将其从他的面前移开,势必要将碍眼的行为进行到底的架势。
琴酒最后只能强压着火气,在那个缺口处,勉勉强强地咬了一口。
叶初眼中含笑,偏头问他:“怎么样?”
“没毒。”
琴酒不咸不淡地又补充了一句:“一口下去全是甲壳素。”
“也补钙的不是吗?”叶初笑了笑,覆着那道缺口,慢条斯理地咬了下去,吃得极为安静。
等他将那口咽下去后,这才慢悠悠地补上一句:“你总是熬夜出任务,钙流失得比补充得快。”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琴酒一眼,像是认真的在考虑,“要不我再多买几盒仙贝给你?”
琴酒本想讥讽几句,目光却无意落在那道咬痕上,顿了顿,将原本呼之欲出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他冷哼一声,一把从叶初手里抽过那些礼品袋,拎在指节上,走得半点不带犹豫。
他的步子不快,叶初两步便跟了上来,并肩走在一起,时不时以“吃不了会浪费”的名义投喂琴酒。
看着他一副面若冰霜,却在每每递过去的时候,皱眉吃下的模样,叶初的唇角就不自觉地往上。
直到最后大半个仙贝都进了琴酒的肚子,他们也终于走到了参道的尽头。
从青铜鸟居出来,过了桥便是镰仓。
“去哪?”
琴酒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拽着一心低头看地图,根本不知道看路的叶初。
叶初低头划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地图上滑来滑去,然后又对照着做好的攻略来回切换软件界面。
现在临近傍晚,本来还有许多地方可以去,但那些地方相距有些远,需要用车。
但叶初中午才洗了车,里面的车座还没干,他们来江之岛都是打车来的。
来的路上琴酒周身的气压极低,叶初早就习以为常,适应良好,但那个司机师傅显然是不太能适应的。
回想着司机错把油门当刹车,险些造成交通事故的画面,叶初默默收回了正要点击打车软件的手。
“我们——”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琴酒扣住,猛地往旁边拉去。
叶初被他拽得差点一个踉跄,低头看地图的动作也被迫中断。
他抬眼望过去,只见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掠过,一路骑过斜阳下的桥面,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道清脆的车铃铃声。
眼底的眸光忽而闪了闪,叶初盯着不远处的自行车租赁点,偏头问身旁的人:“你会骑自行车吗?”
.....
残阳沉落,皎月初现,天边的橙红渐渐褪成一片幽紫。
身旁是一望无际的海,抬头是更加深远的蓝紫色天幕。
一辆纯白的自行车从远处摇摇晃晃地驶来,后轮偶尔打着小摆,走位堪称蛇形,一副随时都要侧翻的模样。
前进的速度更是慢得惊人,甚至比旁边行人道上的路人步行还要慢上几分。
偏偏前头的人对此接受良好,坐姿端庄,脊背挺直,脸上的笑容漫不经心,甚至还能时不时偏头和后座的人说上几句话,对路人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更是毫无所觉般,没有半点反应。
坐在后座的琴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一路都没有“跳车”的。
直到余光中出现一个小孩,一路蹦蹦跳跳、走走停停,就这样却还是轻轻松松地超越了这辆缓慢移动的自行车。
琴酒的额角青筋隐隐跳了跳,终于有点忍不下去了。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那个小孩像是疑惑般,回头盯着他们看了几眼,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鄙夷。
琴酒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份即将溢出的烦躁压回去。
——该死的。
……果然就不该跟他出来。
“你到底会不会骑自行车?”
“不会啊。”叶初头也不回,半点要遮掩的意思都没有,语气轻快,坦荡得很。
自行车虽然低碳环保,但相对来说效率最低,哪怕电车都比之快捷得多。
更何况他出行基本都有车接送,即便是“小时候”,偶尔外出也有hiro和Zero在,轮流载他。
所以,他有什么必要学习这种“可以,但学了估计也只会是浪费时间,并无用处”的技能。
不过这种东西也不难,现在学,应该也来得及。
叶初结合自身的情况,简单预估了一下所需时间,安慰道:
“再有五分钟,我应该就学会了。”
琴酒闻言冷笑一声,终于忍无可忍,长腿一迈,毫不费力地逼停了这辆龟速前进的自行车。
“下车。”
琴酒吐出这两个字,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后,便直接抬手扣住了叶初的肩膀,干脆利落地把人从车座上提了下来,动作不至于粗暴,态度却十分强硬,明显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叶初被他拽下来时还握着车把,反应慢半拍地松了手,心里还觉得有些遗憾。
琴酒在坐上去之前,略带不耐地调整了一下某人从头到尾都没注意过的,高得离谱的,座椅高度。
哪怕动作略显生疏,差点没找着调节的卡扣,但光是知道要调这个,就已经比叶初靠谱太多了。
叶初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语气里透着点无辜:“……你不是说你不会?”
琴酒看他怀疑的目光,险些直接气笑了。
他当时只是觉得麻烦,谁知道这家伙是真的零基础——一星半点都不会。
“上来。”琴酒冷冷丢下一句,就转头不再看他。
那声音冷得像凛冬的寒风,背影却稳稳地挡住了他身后未燃尽的火红余晖。
天光黯淡下来,唯有那抹灿金的发丝未曾褪色,反而愈发明亮,熠熠生辉。
叶初捞起一缕流金,看着它们从指尖的缝隙里缓缓滑落,轻轻笑了出来。
“好啊。”叶初双腿搭在同一边,似乎对琴酒十分放心,侧身坐上了后座,温声道:“那就拜托你了。”
等叶初坐稳,车轮便重新转动,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虽然速度不算快,但在琴酒的控制下,车身好歹不再摇晃,终于能够走直线了。
踏着逐渐浓稠的月色,追逐着快要隐去的日落。
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从叶初的指缝中悄然溜走。
恰在此时,一缕发丝随风飘落,被他下意识地接住。
他垂下眼睫,手指合拢间,那缕流金便仿佛未散尽的光,被他藏进了掌心。
叶初靠在琴酒的背上,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脊背,动作自然地透着几分理所应当。
汽车飞驰而过,头顶是偶尔的海鸥盘旋啼鸣,晚风被落到了身后,耳边渐渐多出了一道声音:
起初模糊不清,却在他贴近的那一刻,一点点变得清晰的——心跳声。
叶初明显捕捉到它在某个节点忽然变快了一拍,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隐秘的开关,如烟花般,在叶初耳畔轻轻炸开。
他没有抬头,琴酒也没有回头。
谁都没有出声,心照不宣地,静静聆听着彼此交织的旋律。
潮水拍打着岸边,街灯沿着道路一盏盏亮起,在夜色中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
星月悄然坠入海面,夜色混着腥咸的湿气,在天与海之间晕染出层叠的紫蓝。
像是藏在耳畔的低语,
今夜的风,也分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