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猝然颠倒。
三千银丝自头顶垂落,轻柔地拂过他的肩膀,像是谁在俯身轻吻,又像是在——一点点剥离他的意识。
强烈的失重感拖拽着他,像是把整个灵魂都抽离出来,重重地往下坠去。
眼前的世界被颠倒成一片海——
一片活着的、冰蓝色的海。
海面上漂浮着碎裂的浮冰,随着温度慢慢消融,海水也一点一点涨了上来。
潮水越过膝盖,裹住腰肢,漫上胸口,最后缓慢而无声地灌入喉咙,淹没了所有的呼吸。
他被吞没了。
冰冷的温度从脚底一路涌上四肢百骸。
寒意一寸寸渗入皮肤,却顷刻间烧灼成一片。
冷的是海水,热的却是他自己。
两股极端的温度在他体内剧烈碰撞、撕扯,像是要把他生生撕成两半。
他痛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能低唤了一句:
“……Amaro。”
声音出口的瞬间,琴酒自己都怔了一下。
既没有怒气,也没有寒意,更不像往常那样带着刺或是嫌弃。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叫过他。
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呓语。
只是……想确认他还在这里。
可耳边,安静得近乎窒息。
潮水的声音在他的耳畔炸开,像是雨声砸碎在鼓膜里,又像是血液在颅内奔流不息。
窗外的雨像是潮汐,耳鸣像是潮汐,血液也像潮汐,连呼吸都像是潮汐——
所有一切,都在不断推着他,把他卷入更深的地方。
他像是彻底沉入了海底,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Amaro!”
他又喊了一句。
可那道声音就像石子丢进了水里,泛出一圈轻得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就沉入了水底。
他想动,却连简单的抬手都忘了要怎么做。
连那张熟悉的脸,也在视野里一点点碎裂,
如泡沫轻轻一砰,便悄无声息地溃散溶解。
仿佛那个人,从未在世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就好像——那个人,从未真实存在过。
不对。
——不对!
那家伙可没那么容易消失。
他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还在的。
他一定还在的——对吧?
“嗯。”
叶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应着 ,可怀里的人却好像听不见,体温高得厉害,甚至微微发抖。
那层贴身的衣服早已湿透,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雨水,皮肤都黏得发烫,像是要被蒸发,又像是在融化,却紧咬着他的锁骨,死也不肯松口。
咬痕如同残缺的月,又好似血色的涟漪。
一圈一圈,碎在苍白的皮肤之上。
边缘处刚开始结痂,立刻又被新的齿痕撕裂抹去。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不断证明着什么,乐此不疲,
一口一口,好像要把他咬进血肉里。
——痛吗?
——自然是疼的。
叶初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些流动的殷红不是伤口的证明,更像是他一次又一次纵容的痕迹,在极致的亲密与暴力之间轮转、灼烧——
一寸一寸,烙进皮肤,浇进骨里。
“你都喝了这么多血了,怎么还是这样?”
指尖他划过发烫的后颈,叶初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像是无奈的叹息。
“……吸血鬼转世吗?那我可真是失算了。”
他摇晃了一下胳膊,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手指缓缓收拢,血液顺着掌纹,汇聚成溪,
一滴一滴,滴落在滚烫的皮肤上,
淅淅沥沥,在海水般的炽热里,
碎裂成雨。
潮湿、黏稠的“雨”,
穿过云与梦的距离,
一点一滴,落入海底。
雷声隐隐,雾气氤氲,
所有的感官都浸泡在水流和时间里,如同闷不吭声的浮萍。
隐约间,琴酒又闻到了那股草药香——
一丝一缕,悄无声息,却钻进鼻腔、喉咙、直至肺的最深处。
.....血?
带着草药的苦涩,又甘甜得近乎刺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将这个气味和“血”联系在一起。
可那个味道出现的瞬间,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某扇不该被触碰的闸门。
记忆如同暴涨的潮水,瞬间决堤,从门后汹涌而出,砸进脑海,撞出层层涟漪。
——是血。
也是——
那三个字哽在喉咙,堵在心口。
血雨倒灌,淹没海面,连最后一丝氧气都被染成了猩红。
他无法呼吸,无法挣脱。
整个世界都变得腥甜、炽热,一切都被血色浇灼、扭曲。
……疯子。
这个疯子——
“……Ama——ro……”
“嗯?”
骨节微顿,落下的血色都止了一拍。
看见琴酒眉心抽动,叶初的指节便顺势落下,轻轻点在那道皱痕上。
一下一下,慢慢揉开那些逐渐拧起的愠意。
他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可眉头却反而越揉越紧,唇瓣紧抿,最终憋出一个:
“……滚。”
叶初慢吞吞地收回了手,目光却始终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
观察着对方肌肉的紧绷、瞳孔的收缩,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放过。
几秒之后,他才像是松了口气般:
“你真的忍心赶我走吗?”
叶初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覆在自己锁骨处的咬痕上。
伤口尚未愈合,血迹仍旧斑驳,血色迅速在他的指尖晕染开来。
他不确定琴酒现在能不能看见,所以干脆用这种方式,将那些尚未愈合的咬痕一一展示给他“看”。
每掠过一处伤痕,指尖都微微停顿几秒,像是在低声问他:“还记得吗?”
琴酒的呼吸一滞。
他睁大了双眼,眼中却是一片茫然的血海。
潮水在慢慢褪去,感官逐渐恢复——
可正因如此,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重新点燃。
哪怕只是轻轻触碰,皮肤也像是火烧一般,泛起一圈一圈的灼意。
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掌心的纹路、咬痕的深刻、血液的粘腻,以及.....下腹处正抵着他的东西。
明明隔着布料,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跳动的频率。
而他的身体,竟然也开始随着这个频率,一点点地起了反应。
叶初看着他这副失神的模样,忍了一会,终究是没忍住,失笑一声,微微倾身,吻了上去。
他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一僵,试图绷紧身体,试图躲避,但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根本避无可避,哪怕起身,也会重重地跌入他的怀里。
叶初的额发垂下来,湿漉漉地贴在耳侧。
他的鼻尖与琴酒只隔着一点点距离,亲昵而缓慢地蹭了蹭。
“我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补偿。”
他的语调极轻,像是雨后残余的水汽,落在心口时,洇出浅淡的痕迹。
又像一缕风,裹着血的香气、草药的苦涩、白麝香的余韵,轻柔地掠过耳畔。
琴酒猛地咬住那家伙的唇,像是要用牙齿逼退那股缠人的温柔。
可咬下去的瞬间,他才发现,他简直错得彻底。
那人不躲不避,甚至还反过来含住了他的舌尖。
腥甜在舌尖散开,在唇齿间流转。
琴酒的喉咙发紧,最后却只能被迫吞下那人全部的气息。
血腥气、草药味、花香、泥土的潮湿,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白麝香,在这一刻全都被推到了极致。
汇成一场新的潮汐,悄无声息地,向他胸口碾来。
一圈又一圈,将他困住。
他知道这家伙在干什么。
他甚至知道这家伙下一步要怎么做。
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不。
其实……
他只是,不想推开而已。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车里放了什么。
他的身体像是被冰封,又像是被火烧,敏感,又炽热。
那些本该抗拒的、不该沉沦的、不该承认的欲望,就像潮水般重重压下,把他最后的力气,一点点吞没。
他太累了。
是那种,从神经蔓延到意识深处的疲惫。
累得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吧。
琴酒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被那个如冰一般的家伙抱紧。
冷意顺着脊骨蔓延,一寸一寸,将他的身体彻底占据。
像是沉入一片冰蓝色的海里。
从上方落下的是轻吻、潮水、血液,还是雨滴,已然分不清。
只记得一点一滴,滚烫不已。
车窗蒙上一层白雾,雨声砸在耳膜里。
现实与幻觉交叠、缠绕,纠缠不清。
“Se cade il mondo……”
恍惚间,琴酒听见那家伙在他的耳边低语。
听不真切,只觉得语气暧昧至极,像是一句烂俗的情诗,贴着耳骨化开,转瞬便被潮声吞没。
窗外的雨穿透玻璃落进了车里,连带着车内也像是沉入了无休无止的梅雨季。
水汽蒸腾,温度失衡。
一切的一切,都被潮水吞入了那片冰蓝色的海底:
潮水漫过眼底,银河坠落海面,化作万千碎光,从天穹倾泻而下,
银河倾倒,沧海盆倾;
乌云覆星,夜色沉溺;
——sarà perché ti a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