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渐渐唤回林憬的理智。
林憬慌忙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魏枳的面孔。
眼前的魏枳看起来比从前要憔悴一些,双眼也红红的,脸上还带有青茬,林憬恍惚中觉得他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殿下……”
“殿下!”
林憬很快就判断出他的确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忍不住扑在他的怀中放声痛哭。
魏枳恍然摩挲着林憬的后背,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你去哪儿了?”
魏枳一瞬间有太多话想跟林憬说,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委屈。
如果不是林憬哭得太早,他肯定要抢先一步抱着他哭起来。
林憬渐渐收拾心情,从难过的感受中挣脱出来。
“我……我被人抓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我……我也不知道那是哪儿。”
思来想去,林憬还是没敢把昊玄的事说出口,
他还没准备好,将这个糟糕的消息告诉魏枳。
以魏枳的性格,肯定要跟昊玄势不两立,斗个你死我活。
而昊玄像个疯子一样,他真的很怕对方一时不满,便拿魏枳开刀,要了魏枳的性命。
“奇怪的地方?是什么人带走了你?是魔界的人吗?这二百年你一直住在那个奇怪的地方?”
魏枳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林憬心虚,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争辩。
“我都……不记得了,我被抓走之后,就处于昏迷状态,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在什么地方。”
“对了,先不说这个,小楼呢?小楼在什么地方?”
这话一出口,魏枳的表情明显有些闪躲,而一旁的雪千重也脸色奇怪。
林憬见势不妙,追问道:“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楼姑娘她……她……”
魏枳打断雪千重的话,轻咳一声:“楼姑娘不在这里,她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林憬十分疑惑:“什么叫出门去了?也就是说,她跟我一起回来了?然后?然后又出去了?”
“嗯……她,她看你生病了,出去采药,还没回来。”
林憬觉得有点荒谬:“沙泾洲有能生长的植物吗?”
“嗯……她去抓灵兽了。”
“?”
雪千重见魏枳被问得捉襟见肘,忍不住打断他说道:“直接告诉他得了,你这样做,要瞒到什么时候?”
雪千重说完,用郑重的目光看向林憬:“实话告诉你吧……”
话到嘴边,雪千重也像是有些不忍:“楼姑娘不会回来了,她……她死了。”
“……”
林憬表情呆滞,嘴巴张开,惊讶到合不拢。
“什么?”
“她……她死了,你把她从秃山孤境拖出来之后,便因为身受重伤而昏了过去。恰好她醒了过来,就背上你,往我们的石堡方向走。”
“本来……你们只差一步就都可以得救的,但是……”
“但是她之前被魔族的人俘虏过,身上有魔族留下的印记,魔族的人顺藤摸瓜抓到了你们,楼姑娘为了保护你……就……”
林憬话还没听完,忽然感到伤口一阵剧痛,脸色全变得苍白起来,捂住靠近心脏的伤口,仰头摔在靠背的软枕上。
“多罗!”
林憬和雪千重连忙围上去,查看林憬的状况。
林憬意识尚存,只是伤口疼得太厉害了。
“她死在哪儿?多长时间了……我可以召唤她的魂灵,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多罗!她回不来了,那是三天之前的事了,她的魂魄早就被魔族的人打散了!”
“多罗,她拼命把你送回来,你就好好活下去!先把伤养好!先不要做那些无谓的事!”
“这怎么能算无谓的事!她是因为我死的!我要救她!我不能扔下她!”
“她是被魔族的人杀死的!她是因为魔族的人死的!你要怨就要怨魔族的人!她拼命把你救回来,难道你要为了给她报仇,现在去找魔族拼命,再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
雪千重拼命制服林憬,强迫他正视自己。
林憬渐渐回过神来,眼里盈满泪水,他浑身颤抖,想要忍住那种悲伤的情绪,但是满心的自责还是打倒了他,他忍不住哭出声:“可是……我没想让她死……为什么谁遇到我,谁就会倒霉……我没想让她死,她为什么要死……”
林憬颤抖着哭出声,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早已不用他们控制。
林憬的伤距离心脉很近,魏枳怕他伤心过度,给他煮了安神药喝,很快,林憬就陷入了昏睡。
“下一步怎么办?”
看着林憬安静睡去,雪千重主动开了口。
现在,他们早就不在一开始居住的那个石堡。
楼雾拼死把林憬护送回石堡,那些魔族的人也顺藤摸瓜找到了那里,双方发生了激战,他们在那场恶战中逃出来,来到如今的这个新石堡避居。
事情过去已经三天了,但是魏枳只要一听到楼雾的名字,心里就一阵刺痛。
他和楼雾认识几百年,早已成为至交好友。
每当回想起那个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不顾一切,挣脱束缚,跳上他们前往蕞都马车的少女,魏枳就感到一阵内疚,一阵悲痛。
倘若当初不许她跳上自己的马车,不许她跟自己前往蕞都,她或许也不至于落得那样一个田地。
林憬不在的二百年里,每每自己痛不欲生,她的身影总是最先出现……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林憬,也没有放弃过浑浑噩噩的自己。
他想起对方坚定的眼神,雪白的面孔,淡雅的五官……
可他又想起,就是这样一个古怪但善良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魏枳一时间酸了眼眶,久久无法释怀。
魏枳揉了揉自己落泪的双眼,说道:“还能怎么办?报仇,她不能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雪千重与楼雾关系也不错,他当然也不能让楼雾白白受辱。
“我不是阻止你们复仇,但是……”
“但是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之前几次作战,弄得我们损失惨重,现在绝对不是报仇的好时机。”
魏枳低着头,像是在仔细思索雪千重的话,
半晌,他渐渐抬起头,看向雪千重:“你说的对,现在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的口吻略显郑重,眼神也坚定了不少。
显然,林憬的归来给了他注入了一丝力量,他整个人的状态也比从前好多了。
“我们必须先休整军队,想办法巩固力量,不然魔族的人一定会再次来犯。”
魏枳边说,心里边做打算:“我有个主意。”
“?”
“我们回蕞都吧。”
“什么?”
雪千重十分惊讶:“回去?你……你想回蕞都了吗?”
“嗯,现在我们在沙泾洲的势力犹如一盘散沙,这沙泾洲也基本已经沦为御吾的地盘,与其窝在这里,被他们搞得十分被动,不如回到蕞都,跟那些勋贵们团结在一起。”
“嗯……这倒是个办法,但是……那些勋贵们能接纳你吗?嗯……或者说,他们能跟我们合作吗?”
魏枳淡淡勾了勾唇角:“能,我猜能。”
“魏渊明已经死了,新人皇登基,局势跟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以前他们或许会纠结我到底是不是人皇的亲生儿子,会不会篡权夺位,但现在,朝中大局已定,他们有了主心骨,他们只会把我当成新人皇的兄长,别忘了,阿鸾还是我设法弄到蕞都的。”
“别傻了,那可未必,你们皇族魏氏,兄弟阋墙的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虽说阿鸾是你设计送到蕞都的,但难保他不会猜忌你,毕竟你身上到底有魔族的血统。”
雪千重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嗯……”魏枳回答地很犹豫,其实他觉得魏楷人品性格还算可以,加上有雪中雒主持局面,事情的结局应该不会变得很差。
“再说了,你还担着一个刺杀先皇的罪名,你要是会蕞都,肯定会引起骚乱的。”
“嗯。”
这倒是真的。
魏枳问道:“那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好办法是没有了,但是……我倒是有个馊主意。”
“?”
魏枳竖起耳朵。
“二百年前,你是偷偷来到我身边的,大家都不知道你的去向。”
“如今回蕞都,你大可也隐姓埋名,先别让大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待我表明姑母,或者等你建功立业,咱们再把你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如何?”
这主意其实并不馊,甚至还有些妙。
“嗯。是个办法,那就听你的。”
兄弟两个设计好了对策,立刻着手准备前往蕞都的事。
之后的几天,雪千重一直忙于规划路线,准备粮草。
而魏枳则留出大部分时间来陪林憬。
林憬从回来之后不仅受了伤,而且精神也不太好。
很多次入眠之后,总是会被惊醒,梦里他总会喃喃地说着“不要不要”,像是在拒绝什么。
魏枳曾好多次询问过,他是不是做了噩梦,但是林憬总是三缄其口,用沉默回应魏枳。
事实上,林憬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魏枳,因为他最近总能梦到昊玄。
梦境中,总会浮现出昊玄沾满血污的脸。
在被聂西岑背刺之后,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林憬倒不是担心他会死,而是怕他不死。
聂西岑行刺用的匕首是仙界的神器,那个昊玄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但是聂西岑呢?他又怎么样了?昊玄会怎么对待这个背叛者?
如果昊玄没死,他会不会来找魏枳算账?到时候魏枳会死吗?他会怎么对待魏枳?
林憬简直不敢想象。
他忧虑过甚,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伤口愈合地也很缓慢。
魏枳这几天一直陪着他,其实他能很敏锐地察觉到林憬的忧郁和遮掩。
对于前二百年的事,他显然有所隐瞒,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自己也不敢逼他。
眼前的林憬于他而言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哪怕连一句重话也不敢说,生怕林憬会生气,再次离他而去。
好在,林憬虽然抑郁,但却总是一副离不开他的样子,无论自己做什么事,林憬都要求他必须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你别走。”
夜里行军,林憬没有车厢住,只能躺在堆放货物的车板里。
昏睡之间,他隐隐约约能看见天空之上冰冷朦胧的月光和星光。
魏枳骑着坐骑,追在他的车板边,不远不近,刚好在林憬可以轻松看到的地方。
“我们回家吗?”
“你回家,我不回好吗?”
林憬蜷缩在温暖的狐裘里,小声跟魏枳说着话:“我怕我回到蕞都,又会有人受伤害。”
“跟我在一起很容易被伤害的。”
“……”
车马停下来休整的时候,魏枳主动来到林憬的马车前,轻轻拉住他的手。
“不会被伤害的,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魏枳说着,摘下铁盔,用温热的脸颊轻贴林憬的脸颊,“以后,你别再一声不吭离开好吗?我们永远在一起……”
两人在月色下相拥,明明接触是温暖的,但林憬不知为何,仍旧感到很难受。
永远在一起吗?
真的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林憬想起了东海,想起了昊玄,想起了无间之境……对他而言,短短的两日,简直改变了他所有设想。
他摆脱不了昊玄,摆脱不了他带给自己的“灵冰”这个身份。
留在魏枳身边,只会害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终究要离你而去。
林憬想要说出这句话,却喉咙发紧。
然而魏枳没意识到他真正的意思,还以为他在为前二百年的事道歉。
他心里说没有委屈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会对林憬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月夜无声,军队今晚停止行军,大部分军士都已经扎帐安眠,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做这对注定走向分离的恋人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