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抵达沂州第三日,水生下午去巡视时查看了缴获的四百多匹朝廷战马。这些马匹比起辽东的匈奴战马差了不少。王爷已下令,将这场战事缴获的武器、银钱、战马都留在沂州。这四百多匹战马加上沂州军营中原有的,凑了五百多匹。光有战马还不行,水生便让裴崇安从铁骑营中挑选一百精兵留下,负责训练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一千多沂州士兵。
眼下朝廷短期内无力再调集几万大军攻打三州,水生便安排云峰祖父李指挥使的步兵营和裴崇安的铁骑营都撤回辽东。
李指挥使经历了这场战事,越发感到年岁不饶人。从辽东星夜兼程赶往沂州,一到便投入激战,全凭一口气硬撑着。他知道若非谢大人运筹帷幄,安排怀庆和裴崇安突袭完沂州城外朝廷军后,又连夜驰援越州,解了越州之围,自己这把老骨头若是再强行奔袭越州参战,恐怕真会力不从心了。他盘算着,回辽东时得绕道越州,去教导一下孙子云峰。
李指挥使找到水生道:“谢大人,我想回辽东时顺路去看看云峰小夫妻。云峰调任越州后,一直不得空归家,我已大半年未见他了。”
水生沉默片刻,道:“李指挥使,您带五百士兵护您一路安危去看望云峰小夫妻,这自然可以。但其余的士兵,得让张千户带回辽东。”
李指挥使闻言心下一凛。他的兵是王爷的兵,并非他私人所有,岂能随意带着大军绕道探亲?即便只是顺路的小事,若开了此例,在王爷眼中便是跋扈,日后军中还如何治军严明?他当即拱手道:“多谢谢大人提点!下官一时疏忽了。”
水生语气温和道:“我们私下也是亲戚。当初越州告急,我身为长辈,心下也着实替他们小夫妻着急。好在援军及时赶到解了围,云峰自己也争气,是个好样的。”
李指挥使听出了话外之音,再次拱手:“全仰仗谢大人你们帮衬他!就连裴统领,也是看在谢大人的情分上,不辞辛劳,毫无怨言地星夜驰援越州。老夫老了,日后还要仰仗谢大人多多指点提携云峰,他还年轻,处事冲动,谋略不足,请您把他当作自家晚辈教导。”
水生忙道:“李指挥使客气了。我家与张大哥一路逃荒,互相护持才走到辽东,炤炤也算是我侄女。我家内子与炤炤娘亲如姐妹,炤炤的夫君,我们做长辈的,自然要看顾。”
一旁的怀庆心下感叹:水生如今说话真是越来越周全了。点明看顾云峰是看在炤炤份上,有了他这话,炤炤在夫家地位就更稳了。
水生接着安排道:“李指挥使可以即刻动身前往越州。张千户和裴统领明日一早启程回辽东。张千户带着步兵行进较慢,您探望完云峰后,可在路上与他们会合,一同返回辽东。”
李指挥使怕耽误行程,立刻点齐五百士兵,匆匆赶往越州。
李指挥使走后,晚上怀庆和裴崇安一同去探望受伤的水生娘。水生娘胳膊吊着,关切地问怀庆:“怀庆,你的胳膊伤得重不重?”
怀庆笑道:“谢婶子别担心我。我是武将,常上战场,这点伤没伤到骨头,算小的,回去养些日子就好了。倒是您上了年纪,失血过多,得好好补回来。”
水生娘见都是自家孩子般的后辈,便让怀庆和裴崇安坐下。怀庆看谢婶子想和自己说话,指着椅子对裴崇安道:“崇安,你也坐。”
裴崇安落座后,水生娘在边境住了多年,也知道武将的官都是拿命搏来的,语重心长地对怀庆道:“怀庆啊,你是武将,一上战场我们可真替你揪心。你这官位,都是用命换来的。回去好好跟三丫过日子,别让外人啥也不干,白来跟着享我们拼命挣来的福,知道不?”
还有裴崇安这个晚辈在场,水生娘这话让怀庆颇有些下不来台。幸好他天天在军营操练,皮肤黝黑,灯下也看不出脸红,只能尴尬应道:“谢婶子,知道的,会和三丫好好过日子。”
此时,小桃正带着婉宁端着参汤走到门口,恰好听到婆母这番话,心中暗暗叫好。这话由长辈说出来最合适,她和水生反倒不好开口和张大哥说这种事。
水生娘点点头,继续叮嘱:“你要升了官,更要警醒些,别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送闺女来沾你的光,享你的福。”
怀庆只能点头。玉姨娘那个小妾惹出的祸事,至今想来还觉得丢人。
小桃在门外听得清楚,轻手轻脚地后退到门后——得给张大哥留些脸面,她打算等会儿再进去。
水生在一旁也有些尴尬,觉得老娘说话太过直了。在他看来,当官的纳个妾也属平常。何况裴崇安还在场,老娘这番话让张大哥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水生只得岔开话题道:“张大哥,小桃给你备了支人参带回去,你受伤了也需补一补。”
门外的小桃闻言愣了下,幸好婆母受伤,她备了好几支人参。匀出一支给张大哥也行。
怀庆倒没多想,水生一家对他们向来好。
哪知水生娘转头又笑眯眯地对裴崇安道:“崇安啊,当初你和清雅说亲时,你谢叔一听你的条件,半点没嫌弃,就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你谢叔待清雅,跟自己闺女也差不离,尽心尽力给她备嫁妆,有了嫁妆她跟着你日子也好过些。虽说清雅不是你谢叔亲生,但这情分跟养女儿是一样的。哎呀,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性子就随你谢叔。你谢叔对你谢婶子好,你谢婶子做生意挣的钱,就一个劲儿地给你谢叔填补,没有你谢婶子花银钱支持,你谢叔也当不了这么大的官。清雅在家替你照顾两个弟弟,你也得好好对清雅,知道不?”
裴崇安忙恭敬答道:“晚辈谨记谢老夫人的教诲!家里全靠谢叔、谢婶和干爹、干娘帮衬,我们兄弟几个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水生娘满意地点点头:“崇安是个明白人。我看崇仁那孩子也随你,我一见崇仁就喜欢。”
怀庆在一旁更觉尴尬了——谢婶子夸崇安不错,言下之意岂非是说自己……?
裴崇安自然知晓二弟的心思,也明白谢老夫人的打算,笑道:“能得谢老夫人疼爱,是他的福气。”
水生越听越觉得老娘的话有些过火,忙打圆场:“娘,等局势安稳些,端午就让您回趟辽东过节。估计那时您胳膊也好利索了,几家好好聚聚。张大哥和崇安还得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就要带兵回辽东了。”
水生娘最后不忘叮嘱怀庆:“怀庆,你胳膊受了伤,别再骑马了。马跑起来颠簸,伤口不容易好。如今又不急着打仗,你就坐马车,知道不?”
怀庆心里一暖,笑着应道:“听谢婶子的。”不过到了辽东地界还得骑马——若让王爷看到自己因这点小伤就坐马车,以后还怎么放心让他带兵打仗?
怀庆和裴崇安告辞出来,在分道去各自住处时,怀庆拍拍裴崇安的肩膀,笑道:“谢婶子是个实在人,拿我们当自家晚辈,一番心意都是为了我们好。你是京城长大的孩子,别介意她说话直……”
裴崇安忙接口道:“干爹放心,我明白谢老夫人全是为我们着想,一片苦心,我岂会介意?”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怀庆和裴崇安便整军准备出发。小桃早早起来,将准备好的人参交给怀庆,还细心地为他和裴崇安准备了一大布袋子肉包子。如今天冷,包子不易坏,路上用火烤热就能吃也方便。
怀庆想着谢婶子昨晚语重心长的话,自己已是四十岁的人了,眼看都要做外祖父了。娇美的小妾他也算“享受”过了,其中的麻烦更是深有体会。就算再纳妾生了孩子,自己这把年纪,也未必能看着孩子长大成人。思来想去,还是安心和三丫过点简单踏实的日子算了。
等送走怀庆和裴崇安后,小桃夫妻去看望水生娘。水生对娘道:“娘,您昨晚怎么能那样说张大哥?裴崇安还在旁边呢,您让人家张大哥多下不来台。换了旁人,您这样说,人家说不定就记恨上咱们了。”
水生娘不以为意:“我当然知道怀庆不会怪我,我才说的啊!怀庆这回回辽东,说不定又要升官,想往他身边塞小妾的人肯定少不了。裴崇安在场正好!我就是故意挑他在的时候才说怀庆的。我得让裴崇安知道,我们家不喜欢纳妾的!他回去了就会告诉崇仁那孩子。我讨人嫌不要紧,只要咱家婉宁以后能得着好处,日子过得舒心就行!”
小桃听得心头一热,感动地上前握住婆母的手,温声道:“娘,胳膊还疼么?我喂您喝参汤。”
水生娘摆摆手:“疼是还疼,不过你守着我也还是疼。你不是事多么?忙你的去吧。昊昀还喜欢缠着你。我让丫鬟喂我就行。要不,你把汤放这儿,一会儿婉宁就来了。她喂得好,一边跟我说话,不知不觉半碗就喝下去了。旁人喂得小口小口的,我不耐烦闻这参味。”
小桃笑着柔声道:“好,那就让婉宁来喂您喝。您这么疼她,也该让她来尽尽孝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