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舟如一枚倔强的青色梭子,刺破层层粘稠如墨汁的灰雾,向着断魂渊更幽深、更死寂的底部沉去。四周的阴煞之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不断侵蚀着舟体散发的护体清光。清虚子面色凝重,全力催动飞舟,舟身发出细微却急促的嗡鸣,仿佛不堪重负。
舟内,气氛沉凝。陆无涯盘坐调息,脸色依旧苍白,先前强行催动心剑感应武祖剑意,牵动了被“清心镇魔印”压制的魔煞,此刻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林晓雪守在他身边,指尖搭在他腕脉上,一丝丝温润平和的药力渡入其体内,小心翼翼地抚平那些躁动的魔气涟漪。
“陆大哥,凝神,莫要强行对抗,顺着我的药力引导。”林晓雪声音轻柔,重瞳深处却满是忧虑。陆无涯眉间的魔纹,清虚子的封印也只是权宜之计,化魔泉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谭小枚则站在舟舷边,手中把玩着那枚幽绿冰冷的蚀髓钉。她脸色微微发白,气息还有些虚浮,但一双明眸却亮得惊人,带着新生的雀跃。
“表哥,这钉子上的毒力真是邪门,阴冷透骨,专破护体罡元,腐蚀金丹本源。”她一边说着,一边尝试着调动丹田内那枚旋转不休的蓝色金丹。一缕至阳至纯的净世狐火本源被她小心地抽出,缓缓注入蚀髓钉。
嗤——!
幽绿光泽剧烈波动,仿佛遇到克星般急速黯淡,钉身发出尖锐刺耳的“滋滋”声,一缕缕墨绿色的毒烟被狐火硬生生逼出、净化。谭小枚眼睛更亮了:“果然!我的狐火就是它的天敌!晓雪姐你看!”她献宝似的将冒着青烟的钉子递到林晓雪面前。
林晓雪看了一眼,点点头,温声道:“小枚,此物歹毒,运用得当不失为一件利器。不过你方才消耗颇大,灵力不稳,当务之急是稳固境界,不可贪功冒进。方才一战,你似有所悟?”
提到这个,谭小枚立刻兴奋起来:“嗯!那凝火成线的一击,我感觉对狐火本源的掌控好像更精细了些,气海里的金丹转得飞快,蓝光都亮了好多,好像…好像有要突破到二转的迹象!”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位置,那里气海翻腾,蓝色的金丹正贪婪地吞吐着天地灵气,试图稳固那刚刚触摸到的境界门槛。
刘玄站在舟尾,目光穿透厚重的灰雾,仿佛在审视着这片埋葬了无数强者的深渊。气海深处,玄天青藤纹缓缓脉动,滋养着那枚被层层青木灵力和藤纹包裹、正被一丝丝净化邪气的镇魂石;饮血剑胚如一道沉寂的血色闪电,蛰伏在角落,散发着内敛而凶戾的气息。残魂的意念带着一丝疲惫在他识海响起:
“小子,此地阴煞死气浓郁得反常,更深处恐怕孕育着大凶之物。陆小子感应到的武祖剑意,一闪即逝,方向虽明,但在这茫茫灰雾中如同大海捞针。让那丫头抓紧突破,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保障。至于你…你的青木印雏形,或可尝试感应此地驳杂生机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枯荣真意,对你完善此法或有裨益。”
刘玄心中微动,暗自点头。他闭上双眼,不再刻意去看,而是将心神沉入气海,默默运转青帝长生诀。一丝丝精纯的木系灵力弥漫开来,带着勃勃生机,小心翼翼地探向飞舟之外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灰雾。生死轮转,枯荣交替,这本就是天地至理的一部分。在这极致的死寂之地,那顽强残存的、或由死亡本身孕育出的点滴“生”意,反而显得更加珍贵和清晰。他尝试着将这一丝感悟,融入气海中那枚由纯粹木灵与枯荣道韵初步凝聚而成的青色小印虚影之中,小印微微震颤,光芒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时间在压抑的死寂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流云舟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速度骤降。
“嗯?”清虚子眉头一拧,操控飞舟悬停。前方灰雾的浓度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粘稠如浆,神识探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被吞噬消融,视觉更是完全失效。
“前辈,怎么了?”刘玄睁开眼,金丹五转的灵力在体内奔涌,警惕地望向那片浓得令人心悸的灰雾墙。
“有古怪。”清虚子神色凝重,“此地阴煞之气已凝聚成实质壁障,神识隔绝,飞舟难进。恐怕…我们已接近葬骨峡外围,或者,踏入了某处上古禁制的残存范围。”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试图捕捉那一缕剑意的陆无涯睁开双眼,指向左前方那片浓雾深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肯定:“那感觉…又出现了!虽然微弱,但…比之前清晰了一分!就在那个方向!”
清虚子毫不犹豫,指诀一变,流云舟青光暴涨,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强行挤入陆无涯所指方向的浓雾。舟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护体清光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被这粘稠的死亡之雾压碎。
艰难地穿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一空!
灰雾并未散去,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形成了一片相对稀薄的区域。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片广袤而倾斜的谷地,地面并非泥土,而是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森白骸骨!有人形,有兽状,更有许多奇形怪状、难以辨认的巨大骨骼,散发出古老而惨烈的气息。岁月的侵蚀和阴煞的腐化,让许多骸骨变得酥脆、断裂,铺满了整个视野,一直延伸到灰雾深处,看不到尽头。
“葬骨峡…这才是真正的葬骨峡入口!”谭小枚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晓雪的衣袖。即便身为青丘狐族,面对如此规模、如此纯粹的死亡堆积,也感到一阵心悸。
流云舟缓缓降落在骸骨堆边缘,踩在那些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的骨头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碎裂声。
清虚子当先跃下飞舟,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他的视线很快被前方不远处一具相对完整的骸骨吸引。那骸骨盘膝坐在一座由数颗巨大头骨垒成的简易“骨座”上,身披一件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不凡材质的残破道袍。骸骨胸前肋骨之间,并非空荡,而是斜插着一截东西。
那是一截手指!
并非骸骨本身的手指,而是一截长约半尺,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古拙、历经万载岁月侵蚀的青铜色泽的断指!断指表面布满了细密玄奥的暗金色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而古老的枯荣道韵!正是这股道韵,隐隐排斥开了周围的浓雾,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全区域。
“那是…什么?”林晓雪的重瞳微微收缩,她能感觉到那截断指上传来的道韵,与陆无涯体内的无涯剑心竟隐隐有几分相似之处,却又更加苍茫浩瀚。
清虚子神色肃穆,缓步上前,在距离那骸骨十步之外停下。他并未轻举妄动,而是仔细感应着那截青铜断指的气息,以及骸骨和道袍的状态。
“青铜为骨,道纹铭身…枯荣真意自蕴…”清虚子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这绝非寻常修士之物!其材质与纹路,隐隐指向一个早已淹没在岁月长河中的传说…青墟!难道枯骨岭的核心,真是青墟遗存之地?这截断指,或许是开启某处关键遗迹的…‘钥匙’?”
就在众人心神被这神秘的青铜断指所摄之际,异变陡生!
“桀桀…玄天宗的牛鼻子,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交出在枯骨岭所得之物,本座赏你们一个痛快!”
阴恻恻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从众人右侧一片高耸的骸骨堆后传来。话音未落,一道血色身影如鬼魅般飘然而出,落在不远处一根巨大的妖兽腿骨之上。
来人身材干瘦,穿着一件绣着狰狞鬼首的血袍,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幽幽血光。他周身散发着金丹巅峰的强横气息,血腥煞气浓郁得几乎形成实质的红雾,手中把玩着两颗不断滴落粘稠血珠、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那心脏显然刚取出不久,散发着绝望的怨气。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刘玄等人,最终死死盯住骸骨胸前那截青铜断指,舔了舔嘴唇,露出残忍的笑容:“还有这截‘幽冥叩门指’…也一并交出来吧。本座‘噬心手’仇思仞,会让你们死得…很有价值。”
“血煞门的余孽!”清虚子冷哼一声,拂尘已滑入手中,元婴期的威压毫不保留地释放开来,将仇思仞的血煞之气迫开,“就凭你?”
“嘿嘿,清虚老道,你元婴修为不假,但在这葬骨峡,阴煞死气才是主宰!你的灵力,又能支撑多久?”仇思仞丝毫不惧,反而怪笑连连,目光转向刘玄等人,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至于你们几个小辈…金丹初期?中期?啧啧,正好给本座的血煞功添几份魔韵!尤其是那个小丫头…”他猩红的目光落在谭小枚身上,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邪异,“好纯净的元阴气息…大补啊!”
谭小枚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又惊又怒,手中蚀髓钉燃起一层淡淡的蓝色狐火:“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本姑娘烧死你!”她虽惊不乱,新晋金丹二转的修为轰然爆发,蓝色狐火升腾,气势竟比之前强盛了不少。
刘玄一步踏前,将谭小枚和林晓雪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潭,直视仇思仞:“血煞门的狗,果然阴魂不散。想要东西?自己来拿。”他体内金丹五转的灵力奔腾如江河,青帝长生诀运转,周身散发出勃勃生机,与这死寂之地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股坚韧的对抗之意。气海深处,饮血剑胚微微震颤,寂灭之意引而不发。
陆无涯在林晓雪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无涯剑悬浮身前,发出低沉的剑鸣。虽然气息萎靡,但那属于剑修的锋锐之意,却未曾减弱分毫。
“哼,不知天高地厚!”仇思仞眼中血光暴涨,杀意凛然,“那就先拿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开刀!尝尝本座‘噬心魔爪’的滋味!”
他身形未动,右手却猛地隔空虚抓!
轰!
一只由粘稠血光凝聚而成的巨大魔爪凭空出现,足有丈许大小,五指如钩,指甲漆黑锋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腐蚀神魂的魔煞之力,撕裂空气,当头朝着刘玄狠狠抓下!爪风未至,那股阴寒刺骨、直欲攥取心魄的恐怖压力已然降临!
战斗,在这片白骨铺就的幽冥入口,一触即发!清虚子正欲出手,却猛地抬头望向灰雾深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感应到,不止一道带着敌意的气息,正被这里的动静吸引,飞速靠近!
“小心!此地凶险,速战速决!”清虚子的厉喝在骸骨峡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