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明舒吃上了皮薄如纸、味道鲜美的蟹黄汤包。
木樨做不出来。
是陈家族长带来的大厨做的。
昨日明舒一说想吃,陈恩就让大厨准备了。
地道的蟹黄汤包制作工序有三十几道之多,不仅寻常百姓家不能制作,就是一般点心师也不能,必须是专业汤包师才能完成。
不说汤包里的汤,要取猪蹄膀的厚皮切细,文火煨一夜至猪皮完全溶入汤中,再冷却凝固成透明胶状物,耗时又得控制火候,就说最后一道工序包汤包,只有手法熟练老师傅才能胜任,“包”的动作必须轻、柔、均匀,才能保证汤包从蒸熟到送入口中,完好无损。
刚好,陈家族长是位老饕,对吃喝极为挑剔,不论去到哪里,必得带家中大厨随行。
明舒吃了三个汤包,整个人极为熨帖,她请来大厨,问他还能做什么。
大厨长了一张团团的笑脸,说话也是江南人的性子,不疾不徐地报了快一刻钟的菜名。
听得明舒眼睛都闪闪发光。
“贵人想吃什么?”大厨最后问。
“叫花鸡。”
“好嘞!中午就能吃上!”大厨乐呵呵地去准备了。
陈恩见明舒心情愉悦,精神也好,便和她聊起了江南美食。
现代的明舒本就是江南人,小时候常去的外婆家又刚好与陈家同在一城,是以两人相谈甚欢。
隔壁的院落,赵伯高高兴兴地吃着蟹黄汤包,他已经吃了十几个,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傅直浔忍无可忍:“你应该去煎药了。”
赵伯含糊道:“木樨看着火呢……”
傅直浔:“不准吃了!”
赵伯顿时垮下了脸,正要好好同自家少爷说道说道,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谁胆子这么肥,敢惹傅三少爷发火?”
声刚到,人也到了,见桌上摆了几笼汤包,傅南河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刚好我还没吃早饭……”
“都不准吃!”
傅南河提筷的手停在空中,一脸奇怪。
赵伯咽下嘴里的汤包,没好气道:“他自个有邪火,找我——我们做出气筒呢!”
傅南河不由问:“邪火哪来的?”
赵伯正要开口,傅直浔冷飕飕道:“都很闲是不是?”
赵伯只能站起身来,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要让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吃草啊!”
迅速地抓起一笼汤包,抛下一句“很明显,比起吃药,少夫人更喜欢美食”,飞快地溜了。
留下一脸懵的傅南河,不知是夹筷子好,还是不夹妙。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傅直浔整张脸都阴沉沉的。
傅南河立刻放下筷子。
“你夫人不是醒了吗?你应该放鞭炮庆祝才是,这发什么火啊……”
傅南河顶不住傅直浔阴沉骇人的气势,不敢再往下说,“行了行了,我说正事,鬼国没有改变原先的计划,蠢蠢欲动。我明日就得走了,你也早些回京吧。”
傅直浔沉默了下:“我们改变计划。让鬼国攻打东晟,但西北军不出战,让镇国公的兵去打。”
傅南河眼睛一亮:“鹬蚌相争啊!”
傅直浔更正:“是两败俱伤。”
傅南河犹豫了下:“这个时机是不是不太好?按我们之前的计划,是让这场战事再拖两年,等你站稳脚跟再打。”
傅直浔声音发冷:“我不想让他们多活两年。”
鬼国、贺兰家也好,东晟文宣帝也罢,差点害死明舒,还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做梦。
傅南河敏锐感觉到了傅直浔的怒火与杀意,不过知道后者的嘴比封蜡的瓶口还严,也就不多费唇舌,转头就去找了赵伯。
听完赵伯绘声绘色的解释,傅南河震惊地抓住了重点:“那位公主瞧不上你家少主?”
赵伯点点头:“还挺嫌弃的。”
傅南河愣了几息,捧腹大笑。
赵伯赶紧捂住他的嘴:“你想被少主听见啊!”
傅南河憋笑憋得很痛苦,一张脸都红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啧啧道:“没想到啊,傅直浔也有今天!”
“西北那些小娘子,谁不被他那张脸给骗了?还有哭着闹着要嫁给他的,压根就不管他嘴巴有多坏,性子有多恶劣。”
傅南河哈哈一笑,“原来这世上还是有明白的小娘子的。赵伯你要去送药吗?我想见识见识你口中这位女中豪杰的少夫人。”
赵伯脸一皱:“少主会不高兴的……”
傅南河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去见的是钦天监少监,只要少监同意就好,为何要管傅他高不高兴?”
赵伯一听也有道理,就去送药了,顺便跟明舒说西北的傅将军想来拜访。
明舒并不想见,她现在又困了。
可瞧着赵伯期待的眼神,她便也只能点了点头。
傅南河曾听闻梵音公主乃南宁第一美人,知道明舒长得定然很美,可见到真人时,仍是不禁愣了愣。
明舒昏迷了一个月才醒,卧床那么久,想来再好看的人也是形容枯槁。
但眼前的女子除了脸色苍白些,身形清瘦些,竟瞧不出多少憔悴之意。
不仅如此,明舒整个人还透着一股特别的气质——比超脱俗世的仙气更强烈,是……神性。
这让原本怀着打趣意味而来的傅南河,很快肃然了起来。
“傅将军。”明舒朝他点了点头,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平日里骂手下骂得都不带重复的傅南河,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也算是伽蓝的大哥,你可同他一般唤我。”
明舒纳闷:“‘伽蓝’是谁?”
傅南河也是一愣:“傅直浔,字‘伽蓝’。”你不知道吗?
明舒当然不知道。
傅直浔一向独来独往,没有关系亲厚的友人,谁唤他字?
至于傅家的人,唤的都是“三少爷”。
不过,相比傅直浔的字,更让明舒奇怪的是眼前这位“傅将军”。
傅家一共三房,小辈里,傅直浔排行第三,比他年长的是长房的傅启淙和傅澜,眼前这位“大哥”是什么个辈分?
傅南河瞧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是父亲收养的义子,这些年算是看着伽蓝长大的。”
明舒实话实说:“未曾听他提起过西北的事。”也没听二伯母程氏提起。
老定远侯一共有三子,只有三爷好舞刀弄枪,自少年起便跟着老定远侯从了军,此后便一直在西北,连娶亲娶的都是西北边境的小吏女儿。
据程氏所言,这事可把老夫人气得够呛,继而连三儿媳生的孩子也不关心。
后来,老定远侯为国捐躯,三爷扶柩回京,待了一个月又去了西北。
从此便再也没有回帝京。
起初一年一封家书,后来变成了两三年一封。
直到四年前傅直浔回帝京,傅家诸人才知,傅家三爷和三夫人在八年前就已先后病逝。
老夫人差点晕过去,问这么大的事怎么信里都没说?
傅直浔淡淡回说,人死不能复生,来信告知也只是徒增更多人的伤悲罢了。
若非此番他要进京赶考,这些事本都不打算说。
碍于他冷淡的性子,以及科考在即,老夫人和定远侯也没再细问西北之事。
倒是傅家二爷傅言善会喊他来喝酒、鉴赏古玩,交谈之间也会提及傅家三爷,但傅直浔并不多言,说得更多的倒是西北风貌。
所以,傅家三房这二十多年在西北的经历,其实是个谜。
比如,傅家三爷和夫人为何病逝?
又比如,傅直浔这一身骇人的功夫以及体内的幽冥之火,从何而来?
如今,还多了位闻所未闻的义兄。
看这位义兄气宇轩昂的样子,又是位将军,想来在西北军里地位不低。
可傅家有这么一位武将,朝中怎么没人提起?
一时之间,明舒脑中都是问号。
不过再一想,这些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舒当即将之抛诸脑后。
傅南河看得真切,自个说出身份之后,明舒眉心微微一蹙,眼里明显浮起不解之色,但很快的,眼神便成了“与我何干”。
心中不由啧啧,看来赵伯所言非虚,傅直浔的这位夫人,真的不在意他。
在落井下石和助人为乐之间小小纠结了一下,傅南河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傅直浔如此重视他这位夫人,自个若是背后说他坏话,依着傅直浔六亲不认的性子,大概会拿刀砍了他。
“也不是伽蓝不对你说,是我同他的关系并没有摆在明面上。你也知道,祖父老定远侯是护国大将军的人,而护国大将军则是元昭帝的外祖父。这些年文宣帝一直打压定远侯府,是以我的身份也不好暴露。”
听到这里,明舒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傅南河笑了笑:“因为你是自己人。”
微微一顿,“我同你说说伽蓝从前的事吧。”
明舒明白了几分傅南河的来意,正要开口婉拒听傅直浔的故事,可傅南河压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就说了。
“他这人啊,从小就是个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