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规律的敲门声传来,为首的嬷嬷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叫了声:“娘娘,典礼就要开始了。”
嬷嬷不了解这位刚一入宫就从皇后直接变成太后的主子是什么性子,但稳妥谨慎总不会出错。她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有的手里端着铜盆,有的手里捧着麻白的礼服。
今日是萧朔登基的日子,大梁年号换得太快,让人反应不及,先帝宁宗死在一场爆炸里,连骨头都找不到一块,萧朔却必须尽快接替他坐上那个位置,以安民心。
萧朔因为这事儿在太皇太后寝殿里闹了几天别扭,因为一旦正式登基,他就要一个人住在萧勤曾经住的寝殿里了,那里阴森森的,他不想去。
可再闹别扭,萧朔也已经是大梁的同德帝了。今日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叫他朔儿,他也不再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他只是大梁的皇帝,孤家寡人。
半晌沉默之后,洛安然的门还是从内被宫女敲开了,太医院的御医被宫女从内送了出来,嬷嬷瞄了两眼,认出这人是齐氏新进宫里来的后生,长得玉面红唇的。
待人走远了,嬷嬷才翻了个白眼挑着一侧嘴角嘱咐身后的宫女们道:“都仔细着点儿自己的嘴,别到处乱嚼舌根。”
其中一个宫女似是新来的,不知道嬷嬷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低声天真问身边人道:“说什么呀?”
那被问到的宫女连忙“嘘”声,又回头看了眼那齐姓御医离开的方向,才说:“不知道最好,今天你什么人也没看见,知道吗?”
她们这厢小声呿呿着,那边嬷嬷已经面上挂了笑迈进了门,嘴里还问候着:“娘娘近来身体可好些了?太医院御医来得勤,太皇太后特地嘱咐御膳房多做些药膳给娘娘呢……”
一行人进了寝殿,随着门扉闭合,里面的话也听不分明了。
同德元年四月,萧朔的登基大典草率结束,阶上站着白花花一片的文武官员,萧朔坐在高处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只觉得他们大概表情都一般无二的毫不在意,大部分都在太监高声说话时在下面低声私语。
离萧朔最近的是洛子川,他闭着眼,跟着行了跪拜礼,再起身时,右后侧的大臣上前来与他耳语:“大人,整个都城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消息。”
洛子川睁开眼漫不经心道:“难不成一个大活人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礼已到了尾声,那人接道:“许是死了也未可知。”
洛子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问:“还有哪儿没搜?”
那人听了一顿,思索半晌突然醍醐灌顶道:“……宫里?”
自爆炸那日过后,都卫军和锦衣卫在喜都内外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严睦方的一丝踪迹。
那日火虽烧得映红了天,朝殿也烧得只剩个空架子,但要说萧勤和严睦方双双烧得骨肉成灰,那满朝文武是没一个人相信。
福瑞祥离二人那样近,也只是被烧烂了半条手臂,又碰巧晕在朝殿门口,被救火的都卫军救下。
不知道是不是火势太大吸了浓烟,福瑞祥的嗓子说不出话来,人也变得神经兮兮,太医院来人看过便说是惊惧过度,得了疯病。
洛子川前来探病的时候盯了福瑞祥半天,半句话也没套出来,扫兴而归。
难不成真在宫里?
兵部张尚书站得离两人近,支棱着耳朵偷听半天,连他都纳闷,这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说起来也算他倒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站了萧勤和严睦方这边,才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大梁皇帝又换了人。
洛子川绝对不会放任一个背叛者继续身居高位,只是张尚书也摸不准洛氏到底会在什么时候下手阴他,现下看来,张家还就只剩下一个远在沧州的张德章,还能指望上一星半点。
“啊嚏——!”
张德章正汇报军情到一半,突然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淡然如萧慕都被他震得多看了他好一会儿,张德章自觉惭愧,憨笑一声挠挠头说:“许是家里人想我了,将军啥时候给我放个探亲假啊?”
萧慕轻笑一声说:“等边境消停消停。”
“说话算话?”
萧慕把小旗子往沙盘上一插,刚要替自己辩驳几句,军帐外头就急匆匆进来个兵蛋子,掀帘跪地就报:“将军!喜都来信,陛下西去了。”
萧慕皱眉,声音不大不小:“你说谁?”
士兵表情严肃:“同顺帝。”
萧慕听了沉默良久才又问:“可有锦衣卫指挥使的消息?”
“回将军,听闻朝殿经了爆炸,起了大火,先帝和严大人都在火里,没、没救出来……”
那士兵越说声音越小,萧慕的面色也越听越青。
“你刚说……先帝……”
“五日前,储孙萧朔登基,年号同德。”
萧慕哼笑一声:“同德……”转而又对张德章道,“择日不如撞日,你的探亲假今日便兑现了吧。”
“啊?”
张德章得了突如其来的假期,颇有些不适应,临走前还跟玄鸦反复确认:“兄弟,不归山那几个山头近日又起了几股势力,这么紧要的关头,我回喜都不太好吧?”
玄鸦听了失笑道:“哟,想当初在喜都只管吃喝嫖赌的张大人,也变得忧国忧民起来了?看来还是陵州这地界儿好啊,养人。”
张德章听出他是在嘲讽自己,也不甚在意,他和从前在喜都的时候不大一样,虽然没有达到判若两人的程度,但心性倒是沉淀下来不少。
况且原本他就是州卫军出身,刚入喜都时也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可时间长了,张德章也逐渐忘了在军营里吃苦的日子了,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只是顺应喜都的规矩,在心头上蒙起了一面纱。
要不是那日柳燕楼事发,他可能还在喜都里做他的酒肉都统,没有风沙,没有刀伤,没有流血。不能说不舒坦,但却没有在陵州的这段日子痛快。
他是个粗人,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木讷说:“说起来,还要多亏严大人,要是当初我在喜都一命呜呼了,今天也没法回家探亲了。”
玄鸦听了忍不住咳了一声,要是这张德章知道当初就是严睦方给他下套,为的就是拉拢张尚书,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了。
“你有这个心……咳,懂得感恩,是好事。这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你应该看得出来,主子这回差你入都,一方面也是想让你查查有没有严大人的踪迹。”
二人在陵州的这些时日,关系虽不算亲密,但一起出生入死的次数多了,也都把对方当成兄弟般坦诚。
张德章干了一口酒道:“我知道,严大人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说着他啧了一声又问,“将军和严大人有什么交情吗?”
玄鸦这才从怀襟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书信来:“张兄,这是主子写给张尚书的亲笔信,待你到了喜都将此信件交予张尚书,便一切都明白了。”
张德章犹疑着接过信件,眼里的疑惑都快将玄鸦盯穿了。
“主子还有一句话留给你。”
“不管此去喜都是分道扬镳还是同舟共济,你都是大梁实实在在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