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简单而又极为特殊的蜡祭结束之后,嬴政这位皇帝陛下在嬴佑的搀扶下缓缓自高台之上走下。
与先前登台时的强硬姿态不同,嬴政在下台的时候,除了那依旧挺的很直的脊背,其他便都表现的像是一位垂暮老人一般,就像是普通人家的祖父老了,任由自己的孙子搀扶。
嬴政这位皇帝陛下以前不需要如此做,又或者说是不敢如此做,因为他是秦国的皇帝陛下,因为他便是秦国的天,因为他在自己的众多儿孙,甚至是其余的嬴姓宗室之中,都不找到一个能从他手中接过重担的人。
可此刻这位即是一个年轻人祖父也是大秦皇帝陛下的老人,如今可以大大方方的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垂暮,虚弱的一面,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后事的人。
这位皇帝陛下终于不用在像以前一样那般强撑着,因为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可以替他这位祖父遮风挡雨了,嬴政在走下高台的过程中扫视着台下的众人,又看了一眼嬴佑,那眼神仿佛是在对着众人说,
瞧见没,这便是朕的孙子,是秦国未来的王啊。
在嬴政被嬴佑搀扶着走下高台的时候,这位老人转过身轻轻拍打着嬴佑的肩膀,微微笑道:“这里朕便留给你了,朕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下。”
对于嬴政的话,嬴佑轻轻点头回应,接着嬴政转身去向了自己的帐篷,嬴佑见状本想是搀扶着嬴政走回帐篷,但却是被嬴政摆手拒绝,这位皇帝陛下扭过头对着嬴佑露出一个笑容,“无需管朕,要管秦国。”
嬴佑在听到嬴政此言之后便停下了脚步,接着对嬴政这位皇祖重重点头,但却是什么都没有去说。
见到嬴佑的样子,嬴政的脸上的笑容更加深邃,接着便在嬴佑注视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回了属于自己的营帐,在进入营帐之前,嬴政又一次扭头看了一眼嬴佑,看着这个孙子朝他看来的眼神,嬴政的心中一时间感触良多。
这个孙子虽然好,可终究是苦了些,担起了本该是不该由他这个年纪便要担起的担子,嬴政又何尝不想多替嬴佑这个孙子再遮挡一些风雨,只可惜天不假年啊。
这般想着,嬴政忍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天空,接着转过身去,嘴里笑着呢喃骂道:“这贼老天还真是与我秦国作对啊,也罢,我秦国与人斗久了,也是时候该与天斗了。”
在嬴政走入营帐之后,嬴佑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是转过身朝着众人说道:“今日是我秦国的蜡祭,军营之中酒肉管够,我来掏腰包!”
话音落下,军营之中的全体将士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而嬴佑看着这一幕也收敛起方才的伤感情绪,转头找上了被他特意喊起来来看这场蜡祭祭祀的张良。
张良见嬴佑找他来了,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嬴佑却是已经见怪不怪了,看着他问道:“看完今日这场蜡祭之后,感觉如何?”
听着嬴佑的话,张良本不愿意去当着嬴佑的面夸奖嬴政和秦国,但到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朝着嬴佑开口说道:“见到了今日的这一幕,我才知道韩国输给嬴政,输给秦国...”
“真的一点也不丢人。”
“嗯。”嬴佑在听到张良的话后点头一笑,接着指着张良调侃道,“你嘴里的人话倒是越来越多了,不错,有进步。”
张良对于嬴佑的调侃已然是有几分免疫了,此刻全当没听到一般,他自己的心里也在一阵感慨,韩国输给秦国,丢人吗?是真的不丢人啊。
输给嬴政这样碾压时代的强者,输给一个如此疯狂的秦国,韩国也只能是输的心服口服了,不光是韩国,昔日的山东六国当中,又何尝不是都输的心服口服,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嬴佑笑着搂住张良的肩膀,然后拉着他说道:“今日心情有点高兴,也有点难受,索性便是喜酒和愁酒一起喝了,陪我喝酒。”
话音落下,张良的手里便被嬴佑强行塞进了一个倒满的酒杯,接着嬴佑也端起一个杯子同张良碰了一下,而后一饮入喉,少年郎的眉头喜忧参半。
张良下意识的跟着嬴佑一起喝了一口酒,接着看着嬴佑的神情沉默良久,对于嬴佑方才所说的高兴和难受,他这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嬴佑高兴的是,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秦国未来之王了,而他难受的是,那个最为看重他的皇祖要死了。
嬴佑在喝完一杯酒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倒酒一边对着张良开口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逼着自己挑起秦国的担子吗?”
在听到嬴佑的话后,张良先是思考了片刻,接着又摇了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嬴佑,然后他便从嬴佑的口中得知了答案。
“其实我最开始啊,真没想过那么多,我所想的,无非是让我一家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便是了。”嬴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对着张良口吐酒气说着,“这一家人嘛,是指我父亲扶苏,母亲李玥,当然还有我了,这便是我眼里最初的一家人,并不饱含我皇祖。”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很惹皇祖讨厌了,所以对于我这个长孙呢,皇祖心里我也不知道在之前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就算喜欢,也喜欢不到哪儿去,我皇祖对儿孙其实都是一个样子...”
“有本事的上前,没本事的靠边,所以对于我这个当时还是小屁孩的小子来说,皇祖就算是心里喜欢我这个长孙,但也不会表现出来,因为他是秦国的皇帝陛下嘛。”
“皇帝,呵呵,寻常人都以为这是天底下头一等享福的差事,可在我看来,这差事却是天底下头一等难干的差事,头一等熬人的差事,起码在我皇祖身上是这样的。”
嬴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接连饮了几杯酒,整个人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可话却是并未停下,“我与我皇祖在正式场合见面的日子,我映像之中便是两年以前在我皇祖的生辰宴会上...”
“当时有个叫淳于越的老儒生跳出来捣乱,我看不顺眼,就打了他,宴会结束之后,我就被皇祖叫进了宫中留宿,那一夜是我第一次跟皇祖独处,我们两个说话不多,多是在谈论我父亲,但说到后面...”
“皇祖看我的眼神中却是有很多期望,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竟是不由自主的想着,不能辜负了皇祖,其实那才是我和他第一次畅谈而已,可就是这一场谈话,让我决心担起秦国的担子。”
嬴佑的话说到后面,他整个人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整个人也依靠在了张良的身上,可却还是在继续说着醉话,或是平时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心里话,“当时我皇祖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那一夜是我皇祖第一次表现的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祖父一般,起码是我眼中的第一次,当时我就在想啊,原来我皇祖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啊,他也是个人,他也有感情,这般想着,我竟是有些心疼起皇祖来了...”
“如果他是一个没有感情且全知全能的神,那倒是好了,我也用不着心疼,但他到底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就会有喜怒哀乐,就会有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情,如此我心里便想着,我皇祖这一辈子,是不是他娘的过的太难了一些啊?”
“我是他的孙子嘛,还是个有良心的孙子,皇祖对我好,我便也想着去回报他。”嬴佑如此说着,却是已经缓缓闭上了双眼,但话还是未曾停下,“荣华富贵什么的,我皇祖不缺,我能回报给我皇祖的,便也只有我自己了...”
“我这个做孙子的,去替我的皇祖撑起担子,让他别那么累,让他别死了都不安心,这便是我今日这般作为的理由了。”
“我姓嬴嘛,嬴政是我的皇祖,这担子...”
“自当由我来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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