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话已说开,洛初夏也不再有所保留。她深知游历凡尘,这些世事人情迟早都要面对。抬眸凝视着秦莫离的双眼,她轻声道:“此事说来倒也简单。若那巡察使与幕后之人确有不可告人的勾结,他岂会容人当街揭发?所谓的为民伸冤,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她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为保仕途,为护同谋,他断不会任由事态扩大。那些知晓内情的人......”洛初夏顿了顿,“无论是张老汉父女,还是其他知情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必须除去的祸患。”
夕阳透过树木繁密的枝丫,在她清丽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此刻的洛初夏,眼中闪烁着看透世情的清明。
秦莫离微微颔首,但眉宇间仍萦绕着几分困惑。“这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你为何说即便那巡察使与背后凶手无关,那张老汉也难逃一劫呢?”
洛初夏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眼底掠过一丝洞悉世事的讥诮。“你以为,单凭一纸官印就能撼动这盘根错节的世道?”\"
她抬眸望向远处连绵的屋脊,声音渐沉:\"纵使那位巡察使清正廉明,真心为民做主,又能如何?”
“大夏疆域辽阔,城邦不知凡几。那巡察使在流云城不过匆匆过客。”
洛初夏素手紧握,“即便扳倒李家,还有张家、王家,亦或是冯家、刘家......这些世家大族早已结成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忽然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香:“即便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也没有人希望自己暗地里的勾当被公布于众,那杜绝这种事情的最好办法就是让知情的人闭嘴。而要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话音戛然而止,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暮色中飘散。
“整件事可悲的就是张老汉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草民......”
“难道张老汉一家就白白送了性命吗?”秦莫离只觉一股灼热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都怪我......”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若我不曾插手,或许今日那张老汉只是承受分别之苦,也不会送了性命。”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我们当真......什么都做不了吗?”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洛初夏轻叹一声,衣袖在风中微微摆动:“天下苍生,似张老汉这般苦命之人何止千万?你能救一人,可能救万人?能解一时之厄,可能改一世之命?”
她的目光越过秦莫离,望向远处的群山。“万事皆有因果。修士有修士的修行之道,凡人有凡人的命数。这......正是大多修士不愿沾染因果的缘由。”
残阳如血,将两道孤影拉得细长而扭曲。秦莫离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无力感,仿佛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天地之间。张老汉一家的遭遇不仅给他上了沉重一课,更似一柄烧红的烙铁,在他心头烙下了永生难消的印记。
秦莫离静立良久,山风拂过他的衣袍,发出猎猎声响。他的目光从张老汉父女的尸首上移开,望向远处苍茫的群山,眼中似有万千思绪翻涌。
“走吧。”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然而朝的却是城内的方向。
洛初夏微微一愣:“你......”
“你说的也许都对,但我辈修士本就该为天下苍生立命,做不做得到,只有试过以后才知道!”
“既然此地衙门不愿深究,我们便自己查个水落石出。”秦莫离转身,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张老汉因我而死,这份因果,我自当承担。”
洛初夏凝视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展颜一笑:“好一个为天下苍生立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衣袖轻拂,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令牌:“我曾在红袖楼潜伏多日,倒是知道些内情。这李家背后,恐怕不止是寻常权贵那么简单。”
秦莫离接过令牌,只见上面刻着一朵妖异的血色莲花,觉得异常眼熟。
“这是......”
“此物恐与合欢谷有关,是我当日在红袖楼密室中所得。”洛初夏神色凝重,“我怀疑李家与合欢谷有所勾结,那张老汉的女儿,恐怕也是被当作了修炼鼎炉。”
秦莫离眼中寒光乍现:\"如此说来,此事已非简单的凡俗恩怨,背后还有邪修参与?\"
“正是。”洛初夏点头,“原本我并未将这等事放在心上,毕竟会在此地出现的合欢谷弟子,最多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外门弟子,在其他城池中类似的情况还有许多。”
她顿了顿,眸光忽明忽暗,“但如今细想,那日让那黑衣人遁走,以欢尘老怪多疑的性子,在知晓你的存在后,定会立即转移巢穴。这红袖楼或许就是我们揪出他们的关键所在。”
暮色渐深,秦莫离两人沿着河道缓步而行。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流云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在河面上,宛如散落的星辰。
他们的目的地是府衙停尸房。傍晚之时,由于围观的人众多,还有衙役在场,二人未能细察张老汉父女的尸首。然而那惊鸿一瞥间,某些难以言说的异样已烙在心头。想要查出幕后的凶手,就必须要知道张老汉父女真正的死因。
作为修炼有成的修士,区区府衙守备自然无法阻拦秦莫离二人。
二人身形一动,如夜风般悄然掠过府衙高墙。月光如水,洒在青石铺就的院落中,映出两道飘忽的影子。
停尸房位于府衙西北角,在避过几名巡逻的衙役后,二人顺利的来到停尸房门前。
停尸房的大门并未关闭,一靠近便有一股刺鼻的药草与腐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在石台上。
“找到了。”洛初夏掀开角落里的白布,露出张老汉那张青紫交加的脸。他的眼睛仍圆睁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