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踩着碎石小路往家走，夜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
徐岁寒那双半旧的布鞋踩在潮湿的青苔上，几乎没有一丝声息，他悄然走在前头带路。
宿墨的目光落在他月光下的后颈，紧绷的线条透出一种熟悉的警觉，那是多年来刻入骨髓的本能。
“那本证件是真的？”宿墨压低了嗓音问道，伸手扶住徐岁寒跨过一条小水沟。
指尖触碰到对方的手腕时，温热的触感让两颗心脏在静谧的夜色中悄然共鸣。
徐岁寒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只在执行秘密任务时才显露的神情：“县里管档案的老赵跟我有过命的交情。他那儿有几本盖好章的空白证件……”
话未说完，一阵夜风掠过，苦楝树的枝叶簌簌作响，两人同时噤声。
拐过晒谷场时，宿墨敏锐地察觉到黑暗中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他下意识地将徐岁寒拉到身后，直到月光洒下，才发现是一只狸花猫从草垛间窜出，消失在夜色里。
“放松点。”徐岁寒轻轻按住宿墨因戒备而绷紧的手臂，声音低沉，“在这儿没人会伏击星……”
他突然顿住，目光警惕地望向前方亮着灯的小院，“老李他们可能还没睡。”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灶屋里飘来蒸土豆的香气。
徐母从窗边探出头来，招呼道：“小寒回来啦？灶上热着饭呢。”
老人家的目光在宿墨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迟疑，却并未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宿墨心中一动，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这就是儿子昏迷时常念叨的那个“首长”。
徐岁寒接过母亲递来的搪瓷缸，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妈，明天县里要来检查水渠，我跟宿墨得连夜准备材料。”
他说出“宿墨”两个字时，喉结不自然地滑动了一下，仿佛还在适应这个略显陌生的称呼。
油灯昏黄的光晕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徐岁寒翻开工作笔记本，钢笔尖顺着纸面流畅地勾勒出等高线。
宿墨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忽然伸手按住图纸，声音低稳：“这样画不对，78年的测绘规范应该是……”
话音戛然而止，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打破了这片宁静的专注。
宿墨凝视着墨渍在纸张上缓缓洇开，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露出了什么破绽。
徐岁寒抬眸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了然，却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轻轻掩过，只是翻开新的一页图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不急，慢慢来。”徐岁寒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深潭无波。他手中的钢笔再次划过纸面，“你觉得明天的演示，从哪个环节切入比较合适？”
油灯的光晕在桌面上微微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潮水般起伏不定。
宿墨注视着徐岁寒侧脸的轮廓，那人神情专注，眉宇间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
那熟悉的气息让宿墨原本绷紧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屋外传来母亲收拾碗筷的细碎声响，偶尔夹杂着勺子碰撞瓷缸的清脆回音，为这寂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先从测量精度开始吧。”宿墨用指尖轻点图纸上的某个位置，声音里多了一分自信，“这是检查员们最关注的技术指标。然后再展示分段施工的优势，让他们亲眼看到实际效果。”
徐岁寒点点头，笔尖勾勒出一道道流畅的线条。
灯光映照下，他的手腕因常年握笔留下的茧痕显得格外醒目。
宿墨看着那双手，思绪不由得飘远——星舰上的日日夜夜浮现于脑海，那些堆积如山的战报、字迹工整的命令，都曾由这双手传递到他手中。
“今天那些村民的表现倒真有些出人意料。”徐岁寒停下笔，目光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尤其是老张，他们似乎真的把你当成了这里的一份子。”
宿墨默然片刻，感受到对方言辞间的复杂情感。
那是一种掺杂着欣慰与隐忧的情绪，仿佛在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徐岁寒担心的是，这种融入可能会让他们迷失在另一个世界中，再也无法抽身。
“这里的人……很朴实。”宿墨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动容，“他们的信任让我……”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更贴切的词句，“让我想真正做点什么，去帮助他们。”
夜风透过窗棂吹入室内，携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味道。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犬吠，旋即被夜色吞噬殆尽。
徐岁寒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走向窗边。
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勾勒出一道柔和却深邃的轮廓。
“如果明天检查顺利通过，你打算长期留在这里吗？”他的声音轻飘飘地飘散在空气中，可宿墨却听出了其中难以忽视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