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用尽浑身力气,将沉重的宫门打开,见一人影拐过了街角,看不清正跑远的那女子是谁。可小路子看得分明,那人怀中抱的是朗月公主。
来不及多想,小路子便径直追了出去。
沈清和面上略有些厌烦,并着两指,以手指关节抵住木颜晴瘦弱的手腕,缓缓将木颜晴持刀的手推远,“你方才与本宫所说的话,可能被人听了去,只怕那人也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先去后院躲躲吧。”
木颜晴看着桌上的笔墨,并不甘心。可若是有人喊叫招来了宫人或者侍卫,自己也绝不可能安然从这皇宫离开,不如就暂且按照沈清和所说的去做。
木颜晴正要倒退两步,又被沈清和叫住,“匕首留下。”
木颜晴的眸中瞬间生出警惕之色。
沈清和从腰间掏出丝绢擦拭着自己颈间的血迹,神情淡淡,“你若是不肯定信本宫,那后院,你也不必去了。你有求于本宫,不敢杀我,而本宫只要喊一声,你也就别想走了。”
木颜晴知道沈清和说的有理,即便不甘心,却仍是将手中的匕首扔在沈清和的脚边,而后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院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沈清和长舒一口气,用衣裙将地上的匕首盖住,柔软的裙摆盖住了兵刃上的寒光。
宫中有孩子的嫔妃总共就三个,除了自己,便只有叶皇后与抚养朗月的冯常在。
方才若是叶皇后目睹一切,只怕这会儿早就闹起来了,所以方才在门外的人一定是冯常在。
沈清和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水,目光从石桌上的朝冠上扫过,低下头翻看自己的衣襟。
原本雪白的衣襟上已经浸透了鲜血。沈清和无奈又气愤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后宫嫔妃日子过的像是江湖上的侠客,日日都要流血受伤。
耳边传来脚步声,沈清和将沾血的衣襟整理好,并未刻意隐藏,抬头一瞬,原本阴沉的脸换上了一副和煦模样。
冯常在颤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沈清和染血的领口,脸色已经煞白,紧紧拉着朗月,朗月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拭去的眼泪,“嫔妾...嫔妾...见过宸贵妃娘娘。”
沈清和朝她颔首,声音轻柔,带着些关切,问道:“前几日后宫中人齐聚尚宸殿,本宫便没见着你,可是病了?”
“回...回宸贵妃娘娘的话,是朗月...月,如今季节交换,朗月染了风寒,嫔妾要...照看朗月,那日...才没去尚宸殿,”冯常在一边说着,眼神一边闪躲,不敢直视沈清和,“昨夜朗月才大好,嫔妾今日才能去碧凰宫晨昏定省。”
沈清和朝朗月招了招手,朗月并不害怕沈清和,挣开冯常在的手,红着眼睛跑到沈清和的身。
沈清和将朗月一把抱起,声音甜甜,眼中满是爱意,“朗月已经康复了吗?”
朗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怔怔地看着沈清和颈间的伤口,忍不住伸手轻触了一下,“宸娘娘...痛...不痛?”
沈清和笑了,摩挲着朗月手腕上的珍珠手链,朝朗月浅浅摇头。
由此看来朗月是看见了有人拿着刀正威胁自己,才会被吓哭的。
“景熙在偏殿呢,”沈清和用指腹仔细擦去朗月脸上的泪痕,“朗月要不要去找景熙玩?”
站在不远处的冯常在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头,倒吸一口凉气,赶忙道:“时候不早了,嫔妾与朗月就不在重湘宫叨扰贵妃娘娘用午膳了。”
“无妨,”沈清和长叹一句,稍弯弯腰,将朗月放回地上,朝小路子道:“将朗月公主送去偏殿和景熙玩儿吧,然后去后院看看本宫晒的茶梅,本宫有话要与冯常在说。”
“是。”小路子按照沈清和的吩咐,将朗月带进了偏殿中,而后去了后院看着藏身于后院的木颜晴。
见院子里再无旁人,冯常在双腿一软,跪在了沈清和的身前,“贵妃娘娘饶命啊,嫔妾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看着那刺客用刀挟持着贵妃娘娘。谁料朗月竟也看见,被吓得哭出了声来。”
沈清和皱了皱鼻子,略略思忖道:“你若是什么都没听见,见到有人挟持本宫,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找人来救本宫吗?”
冯常在一怔,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眸中滑落,“嫔妾...嫔妾被吓破了胆子,请贵妃娘娘相信嫔妾啊,嫔妾真的不曾听见什么。”
沈清和稍稍提起自己的裙摆,脚尖稍稍用力,将脚边的匕首踢到了冯常在的身边,兵刃划过青石板路面上,发出一声极锋利又尖锐的摩擦声,冯常在光是听见那声音,浑身的汗毛就已经竖起来了。
“这是那刺客留下的,”沈清和缓缓道:“你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明人不说暗话,本宫不相信什么誓言,只知道唯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冯常在抖如筛糠,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要从自己的心口里面跳出来了。
那日叶皇后唤众人齐聚尚宸殿时,冯常在便觉得事有蹊跷,能让叶皇后这么大费周章对付的人,满后宫也就只有一个了。
所以才以朗月生病为由缺席,后来几日晨昏定省也没去。
直到昨夜,白氏被打入冷宫,冯常在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今日才又带着朗月来重湘宫拜见宸贵妃,谁知竟碰上了这事。
冯常在看着脚边沾着些许血迹的匕首,刀刃上反射着殷红的光,唇角不断抽泣,合上眼睛落下四行泪。
沈清和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摇了起来,“嫔妃自戕乃是大罪,但是你放心,本宫会告诉皇上,是因为重湘宫里进了刺客,你为了保护本宫才死于刺客刀下的。届时皇上不仅不会怪罪,还会抬你的位份,将你厚葬。”
方才自己在宫门口听见了诚王、大业、茕挞、皇位这些话,虽听的并不分明,但这几个词,不难让人联想到谋反。
而宸贵妃在后宫荣宠无限,一个宠妃与王爷和谋反扯上关系,更是死罪。
宸贵妃怎么可能会留下自己这么大的一个祸患在世上呢。
冯常在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颤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匕首,知道自己这次是非死不可了,喉咙里似乎有火在烧,声音干哑,“嫔妾可以死,只是...嫔妾还有一事恳求宸贵妃娘娘成全。”
“你拿什么跟本宫谈条件?”沈清和手肘撑在石桌上,又用食指撑着自己的太阳穴,歪着脑袋不屑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冯常在,似笑非笑道:“你即便当真听见了什么,毫无证据,还不是只会落下一个污蔑贵妃的罪名?”
“不是的,”冯常在吞了一口口水,声音仍有些干涩,可目光却格外坚定,“嫔妾若是将这事告知皇上,即便嫔妾毫无证据,因污蔑贵妃获罪。可事关江山与皇位,皇上心中仍是会疑窦丛生。若皇上因着一句话追查下去,徒生是非,招惹猜忌,贵妃娘娘难道不怕吗?”
冯常在的攥着匕首的手更用力了起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如今嫔妾甘心赴死,省了贵妃娘娘好些麻烦,只一个请求,对于贵妃娘娘来说,可是笔划算的好买卖。”
“有趣,”沈清和的眸子一亮,轻笑一声转动着手中团扇,点了点头,“说吧,你想求本宫什么?”
冯常在将手中匕首又扔在一旁,跪直身子朝沈清和磕了三个响头,“如今是嫔妾入宫的第四年,嫔妾位份地位,也看着从前如嫔妾一起入宫的姐妹一个一个没了,早就没了争宠的心思,如今放不下的,也唯有朗月一人。”
沈清和摇着团扇的手瞬间停了下来,敛正神色,看着眼前这个额头红肿,泪痕斑斑的女子。
“皇上疑心深重,野心勃勃。从前努奚部的公主,如今茕挞部的新王,一个一个都成了庆国的刀下鬼,阶下囚。即便外邦不犯大庆,皇上也未必不会想要将他们收入囊中。可胜败谁又说得准。朗月是皇上膝下最大的公主,也是如今唯一的公主,嫔妾无宠,想要爬上高位自是难上加难,只怕护不住朗月。嫔妾唯有一愿,希望宸贵妃娘娘可以护住朗月,不必和亲远嫁外邦。”
沈清和听完,心中百感交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冯常在深爱朗月,这个沈清和倒是没想到。同样为人母亲,冯常在的这份心意沈清和也能明白。
只是事关一个公主要不要去和亲,沈清和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氏来重湘宫,以为沈清和可以左右皇帝翻谁的牌子;木颜晴入宫挟持自己,以为自己一封书信可以让诚王退兵;冯常在今日恳求,又要沈清和护住朗月,日后不必和亲。
“一个两个的,都当本宫是神仙吗?”
“只要贵妃娘娘愿意,自然有办法。”冯常在向前跪行一步,衣裙划过匕首的刀锋,“若朗月是宸贵妃的女儿,宸贵妃娘娘自然会拼死护住。嫔妾相信,只要宸贵妃娘娘想要护住朗月,就能护得住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