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安在竹叶的碎玉发簪上发现了一根马尾毛,本宫怀疑,是拂尘上的。”沈清和的脸上满是悲伤,红着眼眶无奈摇头,“只是本宫不知,那天宫里有哪位总管公公曾去过柳曳池边。”
小路子附和着长叹一声,亦是摇头,“那时奴才日日在重湘宫门口看门,亦不知柳曳池边发生了什么。”
沈清和手肘撑在圆桌上,轻扶额头,晶莹泪珠滑落,滴落在织锦吉祥纹桌帏上,“那日除了竹叶,咱们宫中不曾有人离开过重湘宫,若是再翻查旧事,只怕艰难啊。”
小源子立在门外,后背已经沁出了一丝薄汗。
宫中佩戴拂尘的总管太监一共就两位,一位是叶皇后身边的范宝吉,一位是便是自己的师傅江义敏。
而竹叶出事那日,江义敏让自己在御前伺候,他却不知所踪,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半身湿透,说是自己带人从柳曳池边捞起了竹叶的尸体。
小路子抽了下鼻子,劝慰道:“娘娘,莫要再伤怀了,今日源公公要带几个新的宫人来重湘宫来给您挑选。约莫这个时候,也快到了...”
沈清和颔首,缓缓抬起头,以丝绢拭去脸上泪痕,余光不经意地看向门口的人影。
小源子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敛理好容色,向后退了一步又往前,做出一副才刚到的样子,向寝殿里轻声唤道:“奴才小源子,见过宸妃娘娘。”
沈清和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将自己脸上的泪痕胡乱拭去,才让小路子将寝殿的门打开。
小源子的脸上堆着笑意,“奴才见过宸妃娘娘,宸妃娘娘安。”
“源公公什么时候来的?”沈清和站起身问道,温婉如常。
“回宸妃娘娘的话,奴才才到,知道重湘宫里只有路公公一人伺候,见院子里没人,便斗胆叩门,宸妃娘娘莫怪。”
“不会。”沈清和的手在空中虚扶了一把,行至廊下,看着院子里两排人,目光从每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不禁想起从前,江义敏将香松和杜鹃杜若送来时的场景。
“本宫记得,源公公是桂桐乡人?”沈清和摇着手中团扇,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源子一怔,躬身道:“回宸妃娘娘的话,奴才正是桂桐乡人。”
沈清和垂眸,轻轻地抚着团扇上的蝴蝶纹,声音沉沉,“这些人中,可有源公公的同乡啊?”
看见沈清和眸中强忍的泪意,小源子亦是伤感,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桂桐乡离京都城甚远,极少有同乡会来到宫里当差,奴才在宫中已有六七年了,除了...”
小源子唇角抽动两下,“除了竹叶,奴才还没遇见过旁的同乡呢。”
沈清和亦是遗憾,未再多言,随便挑了两个看上去聪明的小丫头留了下来。
见沈清和不再挑人,小源子一旁提醒道:“按规矩,宸妃娘娘身边可以由六个宫女伺候,娘娘要不要再挑四个?”
院中的人抬眸打量沈清和,眼里皆是期盼,盼望着自己能被宸妃选中,留在重湘宫。
后宫里做事的人惯爱拜高踩低,宸妃名声在外,回宫第一日皇上便在重湘宫里陪伴许久,而在此之前皇上已经很久没进过后宫了。
如此,能在重湘宫里做事的宫人,自然脸上也有些荣光。
“本宫喜静,重湘宫里也没那么多活儿,用不上许多人来伺候。若是往后缺人手,或者遇见合眼缘的,本宫再向内务府讨来便是。”
“奴才明白了。”小源子低低做了个手势,没被选中的人朝沈清和见礼后,鱼贯而出,离开了重湘宫。
被选中的两个小宫女上前,各自报了名字与年纪,一个叫赤芍,十三岁;一个叫芜花,十四岁。
小路子带着赤芍和芜花去熟悉重湘宫里的日常事务,小源子也带着未被选中的人回内务府去了。
从内务府回尚宸宫复命,已经临近正午,小源子沿着宫墙边走着,无处遮阴。
远远看着尚宸殿门外,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与台阶,屋檐上金龙盘绕云纹之中。
小源子的脚步愈发沉重,想起从前,师傅让自己揣着香料,将怀有身孕的宸妃推下玉液池的场景。
一来,可以将此事嫁祸到努奚部的身上,二来,让自己在暗中看着,是否会有暗卫营救。
帝王疑心。
只为四个字,牺牲多少个人的性命,好像都没关系。
招惹帝王怀疑,便已经是死期将至。
宸妃在一次次的猜疑中大难不死,可竹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小源子记得很清楚,竹叶死的那日,江义敏留自己在御前伺候皇上,再见时,就是有人来御前通报,说重湘宫的掌事姑姑竹叶溺死在了柳曳池。
小源子伴着御驾赶到柳曳池边时,江义敏已经带着人将断了气的竹叶打捞上来了。
那时江义敏的靴子已经湿透了,上头还沾着两片柳叶。拂尘末端也带着柳曳池中的池水,沥沥啦啦弄得满地都是,完全不见了往日里总管公公该有的体面。
那时小源子以为自己的师傅也是急于救人,才会弄成那副样子。
这么看来,或许是江义敏当初杀了人,弄脏了衣裳,才会干脆装成忙于救人的模样,掩饰真相。
*
御膳房的人将午膳送到重湘宫,小路子带着赤芍和芜花将饭菜摆在桌上,又一一验了毒后,才为沈清和布菜。
“娘娘觉着,源公公可会为竹叶姑姑报仇?”
沈清和尝了一口碗里的鸽子汤,拭去唇边油渍,看向院子里正在忙于打扫的赤芍和芜花,轻声道:“今日只是为了在小源子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本宫听说,本宫离宫之后,江义敏曾感染风寒养病几日。再加上那根马尾毛,这些都是本宫的推测。而那日江义敏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小源子一定比本宫清楚。”
小路子往沈清和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块鲈鱼脸颊肉,又道:“竹叶姑姑出事之后,源公公连续几日不思茶饭,瘦的没个人形。奴才以为源公公待竹叶姑姑情重,得知此事便会出手为竹叶姑姑报仇的。”
“他待竹叶不同,本宫是知道的。”沈清和以汤匙探底,又舀起一勺清汤送进口中,“他会因此事怀疑江义敏,可江义敏毕竟是他的师父,他不会因为这个便向江义敏动手报复。除非,事关他自己的利益。”
沈清和抬眸,和身边的小路子对视一眼。而后拿起手边的象牙箸,捻起鱼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许久,又道:“在除掉江义敏之前,本宫还有一个人,要先除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