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松了紧绷的脸,狠狠地剜了卢太医一眼,转身进了内寝,给洛知微披上了一件披风,而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洛知微从内寝缓缓走出来。
“微臣见过俪妃娘娘。”卢太医一身白色衣裳,一副清秀模样。
洛知微在膳桌边坐下身,脸色仍是苍白,可眸光却明亮。
竹叶斟了一杯热水,放在洛知微的手边,热气氤氲,给洛知微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湿润。
“卢太医医术精湛,为本宫开的药也确实是管用。竟还能识破本宫与竹叶的谋划,想来也是个了解本宫与竹叶的人。”洛知微的手摩挲着手边的茶杯,眸中含着不可撼动的威严,“明人不说暗话,卢太医,你是谁的人?”
卢太医朝洛知微深深作揖,“回俪妃娘娘的话,微臣名为卢广安,受人之托,要在见到俪妃娘娘之时,将这封书信交给俪妃娘娘。”
说着,卢广安从药箱的夹层里头拿出一封信件,递给了竹叶。
那信封上并未有写明何人亲启的字样,封口处用浆糊粘着,大概是个不可外传的消息。
竹叶抿了抿嘴角,半信半疑地将那书信呈给洛知微。
洛知微干净利落地信封拆开,信纸上只写着三个字:沈清和。
“这是哥哥的字迹,”洛知微抬起头,看向卢广安,“你是哥哥的人?”
竹叶伸长了脖子,看向那纸上的字,自己在洛府待的时间并不长,对洛知彰的字迹也并不熟悉。但是洛知微说这是洛知彰的字迹,那就不会有错,只是这上面的「沈清和」三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回俪妃娘娘的话,微臣从前在京都城中做游医,有一日被街边混混欺负,幸得洛副将出手相救。只是当时连累洛副将受了些伤,是微臣为洛副将医治的。后来,在洛副将的暗中帮助下,微臣才入了太医院当职。”
洛知微点头,将那信纸复又折上,放在一旁,“竹叶,看茶。”
竹叶没好气地拿起一只斗笠杯,给卢太医倒了一杯热水,“俪妃娘娘身子不适,殿内便未泡茶,只有温水,卢太医凑合喝吧。”
卢广安气极反笑,拿着那茶杯双肩止不住地抖动起来,仍循着礼数,“谢俪妃娘娘,谢竹叶姑姑。”
“不必多礼,”洛知微的手在空中扬了扬,“方才本宫在内寝时,听皇上说,红樱姑姑是卢太医医治好的?”
“回俪妃娘娘的话,红樱姑姑昏迷确实有疑,”卢广安并未拐弯抹角,有从医药箱中取出一块白帕,缓缓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一根一寸有余的银针,“微臣为红樱姑姑诊脉时,便发现了不妥,趁无人时,果然在红樱姑姑的上星穴找到了这根银针。”
“是有人...咳咳咳咳咳...”
“娘娘!”竹叶的手在洛知微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满脸担忧。
洛知微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喝着手边的温水,缓了口气,继续道:“可是有人,故意不让红樱姑姑清醒?”
“正是。”卢广安颔首。
竹叶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给洛知微又倒了一杯温水,推测道:“乔太医只为皇上与各宫娘娘诊病。除非有孕,就连各宫小主都极少由乔太医诊治,所以能为红樱姑姑诊治的,也就只有劳太医了。”
洛知微点头,指腹在桌案上画着圈,垂眸思忖起来。
今日查看了内务府的记档,整个六月慧嫔都不曾往宫外去过家书,由此看来,若是劳太医告知慧嫔,其腹中皇嗣为公主,又是劳太医受慧嫔指使,使红樱昏迷,也算是说得通。
可是让红樱昏迷,对慧嫔又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是为了方便慧嫔再对顾景澈下手?
只是慧嫔并未算到,皇上会将顾景澈送回碧凰宫。
洛知微收回思绪,抬头朝卢广安道:“今日之事,便有劳卢太医了。竹叶,替本宫送送卢太医。”
竹叶抿住嘴唇,从鼻孔呼出一口气,无奈应道:“是。”
说着,朝卢广安做了个请的姿势,“卢太医,请吧。”
卢广安将手中茶杯放下,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朝洛知微再次作揖后,跟在竹叶的身后离开了重湘宫寝殿。
澄黄的宫灯林立,暖黄色的光给竹叶的身上披上了一层暖意。
卢广安抖了抖袖子,缓缓开口道:“方才本官忘了说,想来竹叶姑姑应该也是早知道铃兰花有毒,特意在内务府说了此事。所以那人才会循着俪妃娘娘和竹叶姑姑安排好路子,跳下了置好的陷阱。”
竹叶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横声道:“说够了吗?”
卢广安也赶紧停下了脚步,两人脚尖相对,竹叶的脸距离自己也不过一寸的距离,鼻息间甚至能闻到竹叶身上一分春的香气。
卢广安吞了一口口水,后退了一步,敛正心神装作无辜地挑了挑眉头,“咱们都是为俪妃娘娘办事的,竹叶姑娘何必如此?”
“谁跟你咱们?”竹叶翻了一个白眼,又转过身去,继续走了起来,“你是你,我是我,别咱们咱们的。”
卢广安笑了一声,“竹叶姑娘不会是因为本官的医术比竹叶姑姑的高明,所以...”
“你知我懂医术?”竹叶回过头,瞥了卢广安一眼,又道:“也是,估计你入太医院为官之前,洛副将也同你说了一二。”
“非也,”卢广安低着头,踩在竹叶的影子上,一步一步跟着,“寻常不懂医术之人,并不会仔细看为医者所用何药,而竹叶姑娘看本官开方子时的眼神, 聚精会神,逐字查看,分明是知俪妃娘娘所中何毒,又懂应该如何解毒,才会对本官的方子那般留意。”
竹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入宫之前,洛知彰对自己也并不了解,更不会清楚自己会医术之事。只是按照诚王的安排,给自己以陪嫁的身份,将自己放在了洛知微的身边。
这个卢广安,倒当真是个心思极为细腻之人。
竹叶不再说话,快步走到重湘宫的门口,朝门外挥了挥手,“卢太医慢走,恕不远送。”
卢广安朝竹叶作揖行礼,而后轻声道:“竹叶姑娘,再会。”
说罢,迈步离开了重湘宫,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更显的清冷孤单。
“再会,”竹叶抱着胳膊朝卢广安的背影横声道:“再也别会了!”
回到寝殿时,洛知微怔怔地看着信纸上的字出神,甚至没有听见竹叶的脚步声。
“娘娘?”竹叶绕到洛知微的身后,给空着的茶杯中又斟上了一杯热水,“这沈清和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洛知微的鼻尖一红,将那信纸捧在胸前,缓缓合上眼睛,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清澈晶莹,柔声道:“这是本宫的名字。”
“沈清和?”
“海晏河清,时和岁丰。这是父亲对这天下的期望。”洛知微将这信纸引了身旁的烛火随手烧了去,眼看着沈清和三个字在眼前化为灰烬,“本宫是私生女,并未认祖归宗,不能入宋家族谱,所以随母姓。”
地上的信纸渐渐烧净,只剩下一团灰和点点火光,洛知微脸上的悲色渐渐散去,“原来本宫的母亲,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