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卅,顾桓祁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戌时刚过,易水寒一身白袍站在尚宸殿外候着,臂弯里的拂尘随着夜风微微摆动。
“易大人,”江义敏从尚宸殿里出来,朝易水寒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地眯眼笑了笑,“是奴才失职,昨日您给皇上的补药便已经吃完了,奴才忘了派人去钦天监取药,这还得麻烦您给带来。”
“无妨,”易水寒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个鹅黄色的小瓷瓶,递给了江义敏,又问道:“不知今夜皇上传召下官,所为何事。”
江义敏将那药瓶收下,朝易水寒反复道谢,而后道:“是二皇子,自二皇子降生,便养在了景乾宫,如今已经许多日了,二皇子夜里常常哭闹,皇上夜里也是睡不安稳,便想请易监正看看,是不是也有什么脏东西。”
孩子哭闹不看太医,竟来寻术士。
易水寒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颔首,硬着头皮道:“那下官看看便是。”
江义敏点了点头,伸手唤来身边的小源子,示意小源子带易水寒去一趟景乾宫。
一串宫灯映照,易水寒跟在小源子的身后,踩着月光往皇帝住所景乾宫去了。
江义敏远远看着,宫道上一道清冷身影,夜风又起,吹鼓了易水寒宽大的衣袖。
*
诚王府。
顾桓祎回京已经有一个月了,原本只是冒出些嫩芽的桂花,如今已经开了不少了,坐在树下品茗,便能感受到桂花香气萦绕。
可是等到丑时,也不见门口有那抹黑色身影走近。
杯中的青瓷茶杯忽而便在手中裂出一条缝隙来,一滴温热的茶水从茶杯中渗出,滴落在顾桓祎的手心中。
顾桓祎预感不妙,正想穿上斗篷去易水寒的宅子里,可是若此时易水寒当真出了事,只怕那宅子也会被人盯着。
自己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也会被盯上,到那时自己与易水寒的关系,也会被顾桓祁怀疑。
罢了。
顾桓祁又将手中的斗篷放下,回寝殿歇息去了。
翌日,六月初一,顾桓祎上朝时听闻钦天监监正易水寒昨夜入宫辞官,只是因为不愿居庙堂,而向往江湖,请求皇上还他以自由。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红墙金瓦,脸上掠过一阵阴霾,眉梢沉下,强压着眸中的怒气。
易水寒精通药理,下毒或者迷药是不可能杀掉他的,只有夜里将他召入宫中,无声无息地除了...
顾桓祎正想着,身后传来议论声。
“诶,你可听说了,昨夜皇上将皇后娘娘禁足了,据说还给了俪妃摄六宫事务之权。”
“都说是皇后娘娘生产后还未养好身子,所以才在碧凰宫里养病,竟是被禁足了?”旁边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声音中尽是不解,“俪妃娘娘?”
“可不是,就那个俪妃,入宫还不满三年,如今都摄六宫事了,这还不是个妖妃吗?”那人说着,四下打量着,不见洛渭洲与洛知彰的身影,这才继续道:“妖妃惑主啊!听闻皇后娘娘被禁足时,碧凰宫直接就被关上了门,下了钥,皇上连句话都不曾与皇后娘娘言明!”
顾桓祎的下颌线不知不觉绷紧了,眯了眯眼睛,眸色愈发阴鸷起来。
洛知微...
所以五月初的那个夜里,召易水寒入宫为大皇子驱鬼,根本就是洛知微做的局。
洛知微知道易水寒入宫后必会将此事告知顾桓祎,所以以香料之事掩人耳目,让顾桓祎和易水寒将注意力放在了长茉香上。
而在顾桓祁这边,洛知微将易水寒与叶皇后牵扯在一块,让顾桓祁疑了前朝与后宫之间早就有了勾连。
好一个洛知微啊。
这三年,倒真是长进了不少。
顾桓祁心机更是深沉,在一瓶丹药吃完之际,将易水寒召入宫中送药,正当的理由与时机便不会惹人生疑,入宫前就不会提前有旁的准备。
*
重湘宫里,洛知微正坐在榻上忙着翻看敬事房的记档。
一大早上就听闻碧凰宫昨夜被下了钥,叶皇后被禁足,接着江义敏便自己来宣旨,皇上赐洛知微摄六宫事务之权,还将六宫账册及敬事房的记档给送来了。
平时不看不知道,如今这后宫真是后妃凋零。
皇后禁足,慧嫔有孕,李常在再无生育的可能。
如今能侍寝的,就只有自己、白贵人和冯答应,顾桓祁也已经许久未入后宫了。
竹叶瞥了一眼敬事房的记档,给洛知微打扇子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低声道:“皇上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翻过牌子或者进过后宫了,要不...娘娘也让各世家选些适龄女子入宫?
竹叶望向洛知微低,“不然,只怕前朝那些老东西会以此找娘娘的麻烦,又说娘娘跋扈,不愿皇上雨露均沾。”
洛知微将手中记档放下,又拿起了后宫的账册,后宫嫔妃不多,皇嗣也只有三个,故而账册记录并不复杂。
“女子入宫为妃,无非就是为了替皇家开枝散叶,为母家博个荣耀,可是靠女子在后宫谋划出来的荣耀算什么荣耀?得了又能有什么意思。”
将手中的账册翻过一页,洛知微冷笑一声,“再说,明年便要选秀了,早一年晚一年的又有什么干系。”
竹叶抿了抿嘴唇,想起李常在,自李常在不能生育后,便不曾再被召幸过。
洛知微说的不错,在这后宫,女子就只是生育的工具罢了。
洛知微向门口处瞥了一眼,淡淡道:“枝繁叶茂又有何用,先皇不过两子,还不是斗到了今日?谁都不愿另一个活。”
“娘娘,”竹叶出声打断道:“慎言呐!”
洛知微挑了挑眉头,继续翻看着手里的账目,看了半晌后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怎么李常在的身子不好吗?为何她的院子里,总是要用药?一个月里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了。”
竹叶凑近,看了一眼那账目,药物支出的数目的确是不少,却也无奈地摇了摇头,猜测道:“许是因为生产之事而留下了病根儿?”
洛知微点头,也没多在意。
只要支出不超出用度,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将手里的账册放下,洛知微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本宫听闻,昨夜易水寒入宫辞官了?”
“娘娘可信?”
“自然是不信的,”洛知微阖着眼睛,清丽的睫毛轻轻颤抖,“半年的时间从一个江湖术士成了钦天监监正,距离目标不过一步之遥,又怎么会在这时轻易放弃呢。”
洛知微缓缓睁开眼睛,墨眸一转,“估计这会儿,他的尸身都已经在乱葬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