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炙烤着青石板路,小英家门前的老槐树蜷曲着叶片,连聒噪的蝉鸣都透着慵懒。可围在院外的人群却像煮沸的粥,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院子里的闹剧,唾沫星子混着暑气,把空气烫得噼啪作响。
许洛虎的鳄鱼皮鞋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身上的定制西装被汗水浸出深灰纹路,却仍像孔雀开屏般张扬——烫金签字笔“啪”地拍在雕花红木桌上,笔尖在宣纸上洇出墨团,宛如滴在白绢上的血。“写啊叔,大胆的写!”他扬着下巴,钻石袖扣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你想要三百万还是五百万,或者一千万,就可劲往上填?我徐家的支票簿,够你填到天亮。”
小英妈猛地攥住丈夫的手腕,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肉里。“当家的……”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颤抖,“使不得啊……”小英爹的手抖得厉害,老茧磨过纸面沙沙作响,浑浊的眼睛里浮着红血丝:“洛虎啊,小英和和平的婚书上个月刚盖了祠堂的朱砂印,这规矩……”
“规矩?”许洛虎嗤笑一声,身后秘书立刻托着檀木礼盒上前。缎面衬着的翡翠镯子绿得晃眼,像两块凝住的毒汁。“等您收了这礼,十里八乡的规矩就得改!”他刻意拔高的声线穿透人墙,几个踮脚张望的妇人立刻缩回脖子,眼角却瞟着礼盒里的珠光宝气。
小英死死撑住母亲软下去的身子,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爹!娘!”她的哭喊被七嘴八舌的议论绞碎——
“作孽哟!当年徐大宝就是用这招……”王婶的话没说完,就被李二叔的咳嗽打断。
“人家现在是城里的财神爷,五根金条换个媳妇,值当!”李二叔眯着眼舔了舔嘴唇,喉结滚动着贪婪。
拄枣木拐杖的张奶奶突然重重顿地,拐杖头撞在石板上迸出火星:“造孽!当年他爹用五根金条抢走老赵家闺女,如今报应到儿子头上了!”
这话如热油泼进滚水,人群“嗡”地炸开。小英娘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枯瘦的手指指向礼盒:“把这些脏东西拖走!我女儿就算啃树皮,也不嫁铜臭味的黑心肝!”她的声音嘶哑却滚烫,惊得槐树上的蝉都噤了声。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划破喧闹。黑色轿车碾过碎砖,扬起的尘土混着汽油味呛得人咳嗽。徐大宝从车里钻出,笔挺的中山装熨得没半道褶子,发油抹过的头发却在额前翘出几缕银丝,铁青的脸色比祠堂里的匾额还沉。
“逆子!”巴掌带着风声落下,许洛虎白净的脸上立刻浮起五指印。徐大宝气得浑身发抖,第二巴掌又甩在儿子另一边脸上:“还嫌不够丢人?给我滚!”
“凭什么?”许洛虎捂着脸嘶吼,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当年你不也是用金条砸开我娘的院门?凭什么我就不能娶小英!”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当空,空气瞬间凝固成冰。徐大宝的手僵在半空,原本铁青的脸霎时惨白如纸,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分声音。围观的人群突然死寂,唯有蝉鸣在寂静里扯着破锣嗓子,听起来像在哭。
小英猛地扑到父母身前,哭喊声带着血沫:“我不要钱!和平说过,等他考上大学,要背我去看东海的浪!”她通红的眼睛里燃着倔强的火,那眼神像极了二十年前跪在祠堂里的赵家姑娘。徐大宝看着她,突然想起藏在箱底的旧手帕,上面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他重重叹了口气,挺直的脊梁忽然佝偻下去,像被岁月压弯的老槐树。转身对着小英父母时,白发在夕阳里微微发颤,他弯下腰,额头几乎触到膝盖:“对不住……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求你们饶了这孽障。”
许洛虎呆立着,昂贵的西装皱得像团废纸。父亲转身时鬓角的白发刺得他眼眶生疼,人群里的指指点点突然变成模糊的嗡鸣。被父亲拽上车的刹那,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小英依偎在和平肩头,那少年的白衬衫洗得发白,却比他满身的珠宝更亮。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听到的母亲啜泣——那些锁在保险柜里的翡翠玛瑙,原来从来没暖过她的心。
轿车驶离的尘土渐渐落定,老槐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叶片摩擦的声响像在叹息。小英攥着和平的手,看着天边熔金般的晚霞,终于露出笑容。这场用金钱堆砌的风波,终究像暑夜里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只在人心上留下一道湿润的印记——原来有些东西,比金条更沉,比翡翠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