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云的杂货摊支在老树底下,花花绿绿的货物摆在空地上。
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扒着摊位边缘,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黑黢黢的眼睛瞪得溜圆。
小脑袋挤来挤去,指尖几乎要碰到那些新奇玩意儿,却又怯生生地缩了回去。
他们的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裤兜里比脸还干净,连一个铜板都摸不出来。
最胆大的扎洛踮着脚,偷偷瞄了眼棒棒糖,又飞快低下头,连问价的勇气都没有。
风里忽然飘来熟悉的脚步声,混着牛车轱辘碾过土路的“吱呀”声。
“是爹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孩子们像炸了窝,一窝蜂地朝着村头的三岔路跑过去。
小短腿跑得飞快,尘土飞扬。
五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蹒跚地跟在后面,佝偻着背,咳嗽声此起彼伏。
瘦高白胡子老汉跑得最急,嘴里不停地嚷囔着。
“慢点儿跑!慢点儿!你爹他刚从山上下来,还要去交矿,身上哪有带吃的……小心摔着!”
他的声音又干又哑,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传到孩子们耳朵里。
扎洛回头说。
“兴许今天爹又捕到了猎物。再不济也能摘些黑梨回来解解馋……。”
扎洛拉着阿扎雅,边说边往前头跑。
风无云把摊子一收,也跟了上去。
他摇着拨浪鼓,吆喝着,一直走到村头的三岔路口。
拨浪鼓咚咚响。
“针头线脑,棒棒糖。魔晶,魔药,魔兽皮。可以自由调换哩……!”
远远地,就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从山上赶着两辆牛车,足有好五六百号。
都是从山上挖矿下来的魔族村民。
他们大多灰头土脸,衣服上沾着矿渣和泥土,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最显眼的是那两头拉车的老牛,它们身上的皮肤厚厚的,就像犀牛的铠甲。
压在皮甲上的牛车杆,磨得牲口身上的皮烂了好几处,几只指头大的牛虻,在空中飞翔着,伺机吸血。
老牛瘦骨嶙峋, 厚皮下骨头根根分明,干瘪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尾巴疯狂抽打着吸血的牛虻。
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鼻孔里时不时喷涌出两股黑烟,熏得旁边的人下意识地躲开。
它们的眼睛泛着暗红色的光,透着一股烦躁和恼怒,时不时扭头看向路边蹦蹦跳跳的小孩。
蹄子在地上刨着土,像是随时会冲过去。
“你们闪开点儿!都站到路边来!”
老汉赶紧上前,一把将自己的两个孙子拉到身后,又朝着其他孩子吆喝。
“离牛车远点儿,别被牛踩了!这些牛累坏了,性子躁得很!”
孩子们吓得赶紧往路边缩,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队伍前头。
领头的是个一丈高的壮汉,比旁边的人高出大半个头,皮肤是深灰色的,油亮亮的,像是抹了一层油。
他头上长着两只弯弯的牛角,又粗又长,尖端锋利得像刀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身上有丝丝魔气波动。
这是村里魔族男子中,双角最长最锋利的,一看就不好惹。
他驾着的牛车上,堆着半车魔晶矿,这些矿石质量看着就不怎么好。
大多是暗灰色的,只有几处嵌着些碎小的晶体,闪着幽幽的猩红光芒。
看着就像闪光的人血,看着有些渗人。
牛车边跟着个个子稍小的魔族女子,她们穿着兽皮做的衣服,短裤配着抹胸,勉强遮住要紧部位。
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也沾着不少矿粉,脸上同样带着倦意,看见孩子疾走几步……。
“爹……。”
壮汉勒住牛绳,牛车停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声音低沉洪亮,像闷雷一样。
“你把扎洛,阿扎醒他们看好,我得先去镇上交了矿,回来给你们带吃的。”
老汉脸上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
“好好好,赶快去吧!路上小心点。孩子们都饿坏了,一天就吃了一顿稀粥,再不吃东西,怕是要撑不住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孙子的头,孙子的肚子正好“咕咕”叫了一声,听得他心里一阵发酸。
风无云把担子放下,凑到王老汉身边,好奇地问。
“老汉,这领头的是你儿子?”
王老汉点点头,叹了口气。
“是啊,家里的顶梁柱,天天在山上挖矿,早出晚归的,辛苦得很……。”
“那你们怎么不让他先吃了饭再去交矿?”
风无云接着问,指了指自己的担子。
“顺便在我这儿买点针头线脑,娘们儿家缝缝补补也能用得上。”
老汉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看了眼风无云的杂货摊,又看了眼走近的村民,声音里满是无奈。
“小伙子啊,我劝你还是赶快换个地方吧。要么去镇里做生意,要么去别的村子看看。”
“在我们这鬼地方,连吃的都没有,哪还有闲钱买这些玩意儿?能把命保住,能挖着矿换点粮食续命,就不错喽。”
他说着,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风一吹,带着山上矿土的腥味,牛车又“吱呀”一声启动了。
壮汉朝着老汉挥了挥手,赶着两辆牛车,带着20多个壮汉组成的队伍,朝着镇里的方向走去。
孩子们望着牛车远去的背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肚子里的饥饿感,似更强烈了。
女人们搂着自家的孩子,小声说着些悄悄话,朝家里走去。
风无云看着这回家的五六百号人。大部分还是些没长开的孩子。
对着阿扎雅的母亲说。
“大嫂。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你用得上的,刚开张,便宜卖。”
阿扎雅的母亲停下脚步,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眼里冒出一阵金光。
刚想开口。又把嘴闭上。
脸色难看的说。
“货郎小哥。不瞒你说,咱没钱了。”
风无云笑着回答,“没事儿。有皮子,药草也可以换。”
阿扎雅的母亲说。
“好吧,你随我走一趟。家里倒是有三张魔貂皮。还有几把药草,我正想换点针头线脑……。”
风无云看着陆陆续续下山的村民。吆喝声大了些。
对着阿扎雅的母亲说。
“这位大嫂,你家在哪儿?我先卖一会儿,等会儿再来找你。”
阿扎雅的母亲,指指村中大树旁的那最大的那一间房子。
扎洛从他母亲的手里接过一只野兔,“大树下最宽敞的那一间,就是我家。”
“货郎叔,你也别卖了。别的村民更没有钱。我爹是村长,我家的条件在这村里是最好的。”
风无云被他这样一说,猛然发现。
其他的小孩儿瘦骨嶙峋,穿的又破又旧。
的确,阿扎雅和扎洛的衣服虽然旧,但也最干净整洁。
风无云看着这些死气沉沉,目光呆滞,低头走过的村民,手脚还有些浮肿。
连看一看货的勇气都没有。
干笑两声,挑着担子,跟在阿扎雅娘三娘母的身后回了村儿。
“大嫂,你们这叫什么村?怎么会这样贫瘠。”
“我们这叫大黑山村。山上的魔晶矿已经开采了几千年。现在已经到了魔油尽灯枯的时候。”
“唉,今天矿洞又塌方,砸死了三个壮年。”
风无云听他这样说,声音沉了沉。
“死了人有没有补偿?”
阿扎雅的母亲回头看着风无云,双眉紧蹙。
“小哥儿。你到底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我们这的事你一点都不了解?”
“死了人赔偿。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去年,矿洞塌方一次就砸死了10多个。”
“上面的大人下来,不但没有给补偿。还狠狠的敲了一笔,说是巡查费。”
“唉,照这样下去。矿是越挖越少,辛辛苦苦干一天,连两辆车都没装满。”
“也不知道今天能换来多少粮食,我们村的所有魔族都得被饿死……。”
风无云喃喃自语。
“生活这么艰难,你们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拿什么反抗?前几天隔壁郡反抗。被全部屠杀,鸡犬不留。蝼蚁尚且偷生,为了孩子只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