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城外,
望桥。
六月初的天气已然热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听说江南那边下了一个月的雨,最近才刚刚停下,京城这边却旱的快要冒烟。
一辆马车,在护卫们的警戒中,缓缓地停靠在了桥边。
车帘被缓缓掀开,一袭红裙的倩影从车内走出。
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赵清遥咂了咂嘴,默默开始运转道家清凉真气,驱散身上的暑意。
听说那人身边的寒阎罗修行的是寒冰真气,想来,这天再怎么热也热不着那家伙。
想到此处,赵清遥恨的有些牙痒痒。
江南好啊,
江南美人多啊……
你怎么不死在洪水里呢?
南方发生的事件已经在前几天传回了京城,
在十三衙门镇抚司某张姓主官的大力宣传下,京城的江湖人们都知道了……
江南道巡抚张回联合诛鼎楼楼主莫无风、太觉教教主董平意图谋反,被十三衙门总督二殿下及时发现。
二殿下几日内奔袭千里,率手下神捕以及陆老庄主、盗圣祁万化,于青回堤畔,阵斩刀圣莫无风,诛杀江南道巡抚张回,吓得天下第三望风而逃。
陈老剑仙再入江湖,一剑引安江洪水入天,有许多江湖人都远远地看到了那银河落九天的奇景。
一时之间,
二殿下威名大震!
连天下第一、天下第九都得在二殿下手下做事,这就是排面!
十三衙门的探子们最近走在街上都是抬头挺胸的。
“我和天下第一都在总督大人手底下做事,也就是说……
我,等于天下第一。”
京城的百姓和江湖人们怎么想,赵清遥并不在乎,在确定李泽岳没死、自己当不成寡妇之后,
她放下心来,
哼了一声,
以她对那家伙的了解,一猜就知道,现在绝对得去藏雨剑庄屁颠屁颠找那姑娘邀功去了。
最近,赵清遥的眉头总是皱着的,
在江南的捷报传来京城前,北边却发生了两件大事。
祁王起兵谋反,率大军兵临山岚关下,三日破关。
北蛮擅起边衅,定北关一线烽火连天,朝廷已经开始征召民夫,京城金吾卫起兵开拔,粮秣源源不断地向北边运去。
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今日,她来到望桥边,是来接人的。
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赵清遥回头看去。
华盖高高立起,有两架马车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向这边赶来。
“这是……谁来了?”
赵清遥挑了挑眉毛。
更外层,是一群锦衣飞鱼服作为护卫,极为肃穆且华丽。
领头的护卫是个壮汉,赵清遥见过他,在武殿试的时候,这个两米半的汉子亲自弯下腰给自己擦凳子。
血屠夫,林石。
在两架马车后,则是宫里的侍卫们,不知为何,他们被赶到了最后边,看起来恹恹的。
与飞鱼服绣春卫们的飒爽英姿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清遥迎了上去。
“卑职,参见王妃。”
林石憨憨地挠了挠头,身子撤开,让开了位置。
赵清遥睁大凤眼,瞪了这壮汉一眼。
她刚想向里边的马车走去,
却见马车旁护卫的绣春卫们,
动作统一,规范且流畅,
宛如排练过无数遍般,
扶刀,
单膝跪地,
低头,
一气呵成。
“参见王妃。”
声音直入云霄。
赵清遥深吸一口气。
“哎呀,蜀王妃娘娘,好威风啊……”
被绣春卫们护卫其中的马车里,
走下一个宫装美人,身材高挑,雍容无双。
她笑容满面地被侍女扶下马车,款款走来,扶住了赵清遥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是本宫在出城前遇到的,老二培养的亲卫,受命来迎接定北王妃入城的。
本宫觉得他们比宫里那些侍卫漂亮多了,便借了老二的威风,让他们做仪仗,好不好看?”
“姐……”
赵清遥无奈地看了锦书长公主一眼。
锦书给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
“这是你家的人,不让他们起来?”
赵清遥叹了口气,
她知道,那人最喜欢的就是排场,
这绣春卫,比起亲卫,英姿飒爽的更像仪仗队。
她上前一步,抬了抬手。
今日虽未着华装,
但赵清遥毕竟是太傅孙女、定北王长女,全天下真论身姿气度,有几人能比得过她?
“免礼。”
“唰——”
又是整齐的铿锵声。
绣春卫们一同起身,动作严谨,无一人有丝毫差错。
锦衣飘摇,风中,飞鱼活灵活现。
等流程走完,林石这才向绣春卫们下了个手势,上百精锐探子迅速开始警戒起来。
然后,另一架马车中,
康王世子李洛和明婉郡主走了下来,来到赵清遥身边。
“好家伙,锦衣里面都是精钢薄甲,二哥真有钱啊。”
李洛摇头晃脑走来,眼馋地打量着绣春卫们。
一旁,林石下完命令,也来到赵清遥身前。
“王妃,吾等奉总督令,今日前来迎接定北王妃。”
两个王妃,
一个是面前的赵清遥,未来蜀王妃。
另一个定北王妃,就是被赵山送回京城的赵清遥她娘了。
今日,锦书和赵清遥、李洛,以及明婉这位定北王家准儿媳妇,都是来接定北王妃的。
赵清遥听得这话,心里又哼哼一声,亏他还能惦记着家里这事。
她知道,这应当是李泽岳提前安排好的,派绣春亲卫前来迎接,表达的是他李泽岳自己的态度。
“丈母娘,你看我孝不孝顺?”
赵清遥又瞥了这貌似憨厚的神捕一眼,似乎看见了那人油嘴滑舌的模样,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
“辛苦林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
林石又憨笑一声,刚想退下,却被李洛叫住了。
“林神捕,这些绣春卫……都是衙门里的精锐吧。”
李洛咂了咂嘴,随后又想起什么,摆手道:
“若是不便回答,林神捕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林石眼睛亮了亮,看了眼一旁的赵清遥,道:
“回世子殿下,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绣春卫,乃是我十三衙门直接听命于总督大人的精锐力量。
每一位绣春卫,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探子,缉捕、暗杀、追踪、护卫、合围,无所不能。
世子殿下方才所说,其锦衣下有精钢薄甲,可薄甲后,还有金丝软甲,他们的横刀,做工更与衙门镇抚司银镶捕头相同。
他们一应用度,全部是蜀王府自掏腰包。
有他们三十人结阵,便可擒拿观云高手,有八十人结阵,便可硬扛升日而不败!
这是自总督大人接任后,花费无数时间和金钱,铸造出的强大力量,
现在这一批,比跟在总督大人身旁的那一批,还要强。”
赵清遥愣了愣,
随后想了想十三衙门的底蕴,又释然了。
比自家老爹的天狼骑还强……
绣春卫是探子出身,更讲究自身的全面发展,注重点也不同,不能与真正的军中队伍一概而论。
这群绣春卫,若是每一个拿出来都能当教头的话……
再给他们些时间,慢慢发展……
赵清遥笑了笑,
蜀王府不差钱,她知道。
若假以时日,去了蜀地,
他能不能养出来一支军队给自己玩?
“清遥丫头,想什么呢?”
锦书好奇地打量着略显失神的赵清遥。
赵清遥摇了摇头。
“今天大哥家里那位原本也想着来呢,被奶奶给训过去了,让她在宫里好好养胎,晚上宫里家宴的时候再让她出来。”
锦书笑着道。
赵清遥嘴角抿起:“不用那么麻烦的,妹妹今日也没想着你们能过来。”
“那可不行,咱两家关系亲近,伯母今日回京,我们做晚辈的,自然要过来迎接。
你看啊,就算我不来,那边还有个小丫头,眼巴巴等着见婆婆呢。”
锦书看向一旁的明婉,调笑道。
“姐,你说什么呢……”
明婉虽是活泼大方的性子,可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开始扭捏起来,一下羞红了脸。
赵清遥捏了捏明婉的小脸。
定北王如今为国戍边,王妃到京城来,皇家自然要表达出态度。
不过,大热天的,倒也没安排什么繁琐礼仪,太后只是把家里的几个小孩子派了过去,表示对自家人的亲近。
几人在一起说笑着,倒也不觉得热,
等了再约莫有半个时辰,望桥北边,缓缓驶来了一支车队。
“来了。”
赵清遥看着那肃黑的马车,以及车队旁身披玄甲的侍卫们。
在他们身上,赵清遥感受到了熟悉的肃杀气息。
“娘……”
赵清遥攥了攥衣角,心脏砰砰跳起来。
自她跟随云心真人到京城来,她与父母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十年来,定北王夫妇回京过两次,自己去过定州三次。
书信自然是不断的,
可冰冷的文字,又如何能传达母女之间真正的感情呢?
终于,车队缓缓驶过了望桥,缓缓停在迎接队伍前。
车队很长,约莫有十数辆,也不知装的什么。
一位黑甲将士上前,掀开了居中那辆马车的车帘。
马车上,走下了一位美艳丰腴的贵妇,眉眼间,与赵清遥有六分相似。
锦书扭头,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两个姑娘。
一个眼眶泛红,一个紧张地不敢动。
锦书无奈,扯了扯清遥,然后走上前去。
那贵妇人站在马车前,嘴张了张,想抬手捋一下头发,却又放了下去。
话未说出口,便先湿了眼睛。
“丫头,怎么,不认得娘了?”
“娘!”
赵清遥抽了抽鼻子,三两步跑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那位穿着黑裙的贵妇人。
“丫头……”
定北王妃的身子略有些紧绷,但抬手抚摸着亲生闺女的脑袋,身子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也已经两年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行了丫头,别哭了,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定北王妃杨曼抬起手,擦着赵清遥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也一直流着。
等到母女两人情绪都稳定的差不多后,锦书才慢慢走上前。
“锦书,见过伯母……”
“哎呀,我们的小公主,一转眼长那么大了……”
杨曼笑着,任由锦书扶上了自己的胳膊。
然后……看向了一旁小脸憋的通红的明婉。
“明、明、明婉……”
小丫头想开口见礼,却结结巴巴怎么也说不明白。
李洛叹了口气,上前,俯身,施礼:
“小洛见过伯母,伯母安康。”
“好,好。”
杨曼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伯母,这是舍妹,明婉,
小时候您也见过她,现在一转眼那么多年,可能想不起来长什么样了。
明婉,快把头抬起来,让伯母看看,她还认不认得你?”
明婉在哥哥的带领下,
终于,
努力抬起了头,对上了杨曼的眼睛。
“明、明……”
明婉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把话说明白。
杨曼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盒子。
明婉还在紧张着,一眨眼的功夫,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拽了起来,
然后,手腕上多了一个玉镯。
“明婉啊,
伯母怎么能不认得你呢,
你以前是李二胖的闺女,
现在……
你,是我儿媳妇嘛。”
赵清遥嘴角翘了起来,
锦书眼神无奈,
李洛瞪大了眼睛,
话……能这么说吗?
这性格……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贵妇人,不仅仅是一个两年没见闺女的母亲,
同时,她还是统领三十万铁骑的定北王身后……那个唯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