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谭怀柯曾思虑过,那商户家道中落,生意上又赔了许多钱,把宅邸存货变卖之后,要么是想找个地方东山再起,要么就是寻个乡间安享余年。若是想要东山再起,那多半会去繁华富庶之地,若是图个安享余年,最有可能就是回到故乡。
据说黎记商号是从南方发家的,所以许多人都猜测他们是回了老家,进可行商倒卖再赚几笔,退可守着田产衣食无忧。谭怀柯先前探问到的消息,也有说在江南见过黎家商铺的,但细问之下才知是同姓的旁系远亲,与自己要找的人并不相熟。
直到碰见这个药商,才发现原先寻找的方向错了,他们竟出人意料地去了河西边关。
这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那时申屠渐知也被被贬去张掖做郡太守卒史,黎家先是买下了申屠府宅邸,遭难后又举家隐秘迁居去了河西,倒像是追着讨债似的,怎么看都与申屠家有所牵连。
谭怀柯对申屠衡说:“炎沙大人,我知东宫也在留意这桩旧案,还请您将此事传达给太子殿下,就说我们此番西归,会借机调查黎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要去往河西。殿下曾助我们良多,若果真能查出新的线索,也算是为殿下铲除异己尽一份力。”
申屠衡颔首:“申屠娘子蕙质兰心,深明大义,我替殿下和……申屠大人谢过。”
申屠灼回忆良久:“可我们这些年并没有在张掖见过这家人啊。”他下意识地看向申屠衡确认,后者未作回应。
看样子阿兄也没印象,可见不是自己年纪太小记不清。
“倘若这家人当真与阿翁有牵连,就算刚开始为了躲避风头而不愿相见,之后也总要找机会接触的吧?”申屠灼疑惑,“可我们从未听家中长辈提起过,也不曾在张掖听说过哪家姓黎的商户,会不会就只是一个巧合?”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眼下仅剩的线索了。既然陶维有意提及,又有些蹊跷之处,还是要去细查一下。”申屠衡道,“兴许他们与申屠大人有特殊的联络方式?或者瞒着其他人暗地里碰过面,这些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嗯……若是这样,恐怕就不太好查了,毕竟阿翁病故已久,死无对证。”
“小叔,你有没有想过去问问君姑?”谭怀柯提议,“君姑出身官宦之家,其父曾官居太史令,当时申屠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想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而且我总觉得君姑对君舅的案子颇为不忿,更是对安都朝堂恨之入骨,以致于宁愿在边关苦熬,也不愿让你阿兄和你重入仕途,这里面是不是还藏着其他缘故,她未曾告知与你?”
申屠衡望向申屠灼。
申屠灼会意,点了点头:“好,我会找机会探探阿母的口风。”
虽然这次回去,多半会因为参加察举之事先被阿母狠狠数落,甚至家法伺候,但总归要有这么一遭的,他心知自己逃避不得。
此番互通有无之后,申屠衡就此离去,将情况回禀东宫;申屠灼安心养病,并着手准备西行开辟商路的事宜;谭怀柯作为广利商会拓展西境生意的掌事,也做好了各项交接,要乘着这趟西风给商会打好边关通商的根基,同时也给自己在皇商擢选中博得更大的赢面。
不久,秦王率先出发前往封地,镇西军的凌川将军随行护卫。
申屠灼从大鸿胪那里获得新的官牒过所,与谭怀柯与扶风紧随其后。申屠衡没有特地来与他们道别,料想已独自先行,缀在秦王队伍附近了。
反而是最该回陌赫复命的阿伊沙被强留了下来。
临行前,众人在安都的焉知肆又聚了一回,谭怀柯担心阿伊沙的处境,问他要如何应对大宣这种变相的扣押,阿伊沙却似甘之如饴。
他说:“陌赫公主虽如期完成和亲,奈何不幸身陨,要想继续维持两国盟约,本就该有人留下为质,我这个大王子实乃不二之选。
“况且眼下陌赫的局势未明,与其回去跟王姬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在大宣多待一阵子,等到新的商路开辟,我手里也有了更多的筹码,到时就算王姬还有什么后手,呵……”
剩下的他不欲多说,只慢条斯理地饮酒。
谭怀柯知道陌赫王族中有许多分歧,就连公主和大王子在和亲途中失去音讯,那边都没有做出及时的处理,一直拖到他们这里自行找到了公主的替代人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才勉强凑出一队人马来撑场面,可想而知陌赫王廷里有多么混乱。
若不是在自己的国家难以容身,阿斓也不至于以和亲来为自己谋求出路,阿伊沙身为名正言顺的王储,也不至于被迫到外邦来充当使臣。
扶风坐在角落,听到阿伊沙的话,不屑地笑了声:“话虽如此,殿下也不要太过小看了王姬的手段,如今你不在陌赫,整个王廷怕是都以她马首是瞻……你们兄妹俩从前在她那里吃的苦头还少吗?”
阿伊沙觉得他话里有话,想要深究之时,扶风却不肯多说了。
这顿辞行酒之后,众人便各自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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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来时的忐忑与迷茫不同,谭怀柯对这趟旅途充满了期待。
或许是因为摆脱了被迫假扮他人的命运,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意大有起色,或许是因为找到了未来的方向,她感觉自己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而且在返回河西的路上,也少了之前那种被穷追不舍的阴霾。
大概是觉得他们这帮人离开安都后就不再有直接的威胁,新商路的开辟于各方而言都有利可图,所以这一路十分消停。除了申屠灼沿途还有许多士族的应酬之外,谭怀柯几乎是边行商边游玩,既赚到了银钱,又体会到了十二郡的大好风光。
踏入河西四郡之一的武威郡时,他们蓦然有了中归乡的感受。
秦王暂且停留在穆州,那是他封地的中心,也是今后的秦王府所在,不过在处理完相应政事之后,他还会巡视边关,彻底接管那里的镇西军,到时应当还有再见的机会。
只是周问琮尚且用朔雁翘毛给申屠灼传信,遥祝他们诸事顺遂,然而申屠衡却始终没有消息,沉寂得就像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似的。
当晚一行人宿在驿馆中。
谭怀柯不禁有些担忧:“炎沙大人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还在护卫秦王吗,眼下是留在穆州了?”
申屠灼哼了一声:“我看未必。”
扶风摊手:“他若不想现身,谁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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