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那轻飘飘的反问,像一把钝刀子割在卢承庆的心头肉上。
八成的粮食,确实在卢家仓库里压着,这是事实,也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却也是最大的软肋。
“巧舌如簧!”
卢承庆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带着恼怒和强行压制的戾气。
“粮食在谁家仓里,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柳叶的到来,搅乱了河东!”
“是你用银钱收买人心,哄抬物价!”
“若非你步步紧逼,我卢氏何至于此?如今我卢家维持粮价,是为河东万千生民计,是不忍看粮贱伤农!”
“倒是你,口口声声为朝廷,为百姓,实则包藏祸心,欲壑难填!”
“今日在这公堂之上,不是你柳叶问我卢家粮在何处,而是我卢家要替河东百姓要向你讨个公道!”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不再看柳叶,而是逼视着堂上的周仪,声音陡然拔高。
“周县令!你听明白了吗?柳叶之罪,铁证如山!”
“民怨沸腾如鼎沸,士子绝食命悬一线!”
“本家主耐心有限,没空在此听他狡辩!”
“速速下令,将此獠拿下,否则...本家主不敢保证,今日之后,这晋阳城,这河东道,会变成何等模样!”
“那些饿急了的士子会如何?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又会如何?!”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吼出来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粮!
公堂内外,一片死寂。
卢氏众人脸上露出狠厉之色,仿佛只要周仪敢说个“不”字,下一刻就要天翻地覆。
堂外围观的百姓,更是噤若寒蝉。
烧粮?
那可真就是断了所有人的活路啊!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周仪的肩膀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周仪环顾了一圈堂上卢氏众人那凶狠的目光,又看向堂外那些,面带绝望恐惧的百姓,心中已经无奈到了极点。
对于双方人马而言,他就是个小虾米而言,就算已经投靠了柳叶,终究也不想直接跟卢氏的人叫板。
多一点后路,总好过彻底被人得罪死。
可现在看来,卢氏是一点活路都不打算给他留了!
他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向卢承庆。
“卢家主,您口口声声要本官治柳驸马的罪?本官...没有这个资格。”
周仪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微驼的背脊,虽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柳驸马是当朝长公主驸马,即便真有过错,也唯有陛下或陛下钦差可问!”
“本官一个小小的晋阳县令,莫说定罪,就是问话传讯,都需上奏朝廷,得陛下恩准!”
“此乃国法纲常,不可僭越!”
他顿了顿,迎着卢承庆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继续道:“就算...就算魏相这位河东黜陟大使,手握陛下赋予的监察之权,真拿到了驸马确凿的罪证,按律也只能封存卷宗,八百里加急禀明陛下,由陛下圣裁!”
“他也无权在此就定驸马的罪,更无权拿人!”
“让魏征来?!”
卢承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指着柳叶道:“好啊!那你就去请魏征!”
“本家主就在这里,等着他来主审,看看这位铁面无私的魏相,如何处置你这无法无天的家伙!”
周仪看着卢承庆那副“你奈我何”的得意表情,嘴角竟然也扯出一丝极其古怪的笑。
他缓缓摇头道:“卢家主,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魏相...还有并州刺史、长史、司马,乃至太原上下所有官员...此刻,除了下官这个微不足道的县令,整个河东道的大小官员,都被驸马软禁在城西大营里了。”
“魏相...来不了。”
“什...什么?!”
卢承庆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带着他身后那群卢氏耆老,个个都瞠目结舌,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鬼故事。
“软...软禁所有官员?!包括魏征?!”
“柳叶!你...你竟敢囚禁朝廷命官,软禁钦差?!”
“你...你这是谋反!诛九族的大罪!哈哈哈!”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指着柳叶狂笑起来。
“柳叶,你这是自寻死路,取死之道!”
公堂内外,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炸懵了。
囚禁所有官员?
柳叶多半是真疯了...
面对卢承庆的狂笑,柳叶却依旧坐在那张普通的椅子上,神色平静如常,甚至还端起旁边不知何时换上的一杯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那闲适的姿态,与公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卢承庆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
他看着柳叶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心头那股自以为是瞬间被一种寒意取代。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劲,却有压抑不住。
冷静下来想想,柳叶就算真的昏了头,也不可能把那些官员都软禁起来。
别人也就不说了,要是柳叶自作主张,魏征的怒火足以把整个竹叶轩烧穿!
任何人,都不能小看一位宰相的能力。
何况,那是魏征!
除非...
除非柳叶得到了一定的权柄,足以将魏征都压制下去!
想到这,卢承庆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柳叶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他,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与此同时,嘴角还出现了一抹貌似讥讽的微笑。
卢承庆飞速冷静下来,脸上的狂躁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错了...不管怎么说,到最后,站在柳叶背后的人都是当朝皇帝!
他深吸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的说道:“柳大东家,外边的读书人已经饿了两天,我卢氏收集的所有粮食也都已经堆在仓库里,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我没有那么多耐性继续等待,只能给你两条路,一是现在就带着竹叶轩所有人离开河东,二是...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