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宣政殿。
肃穆的钟鼓声后,李世民身着衮服,端坐龙椅之上,声音响彻大殿。
“高句丽割据辽东,久辱天威!”
“朕承天命,当亲提六师,荡平不臣!”
“即日颁诏天下,御驾亲征高句丽!”
“令太子李承乾监国,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辅政,兵,民,工各部即刻全力筹措,三日后,大军开拔!”
圣旨一下,整个长安城瞬间沸腾!
“陛下要亲征了!”
“天啊!御驾亲征!”
“陛下亲临前线,高句丽必亡!”
“快看!大军要开拔了!”
议论声汇成一片,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人不在谈论这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无数快马带着圣旨,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长安城门,奔向帝国的各个角落,宣告着这场即将席卷辽东的雷霆风暴。
...
河东,范阳卢氏祖宅。
巨大的“奠”字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一场盛大而压抑的葬礼刚刚结束,卢赤松的棺椁被抬入卢氏祖坟。
披麻戴孝的族人,聚集在祖宅前厅,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卢承庆站在最前面,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当最后一批吊唁的宾客离开,祖宅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脸上那点悲戚和麻木,瞬间消失殆尽。
他猛地抬手,一把将头上的孝帽扯了下来,狠狠地掼在地上!
孝帽上的麻线被扯断,白色的麻布皱成一团。
这一下,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也点燃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疯狂火焰。
“柳叶!”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
“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我卢氏千年基业,是那么容易被你断送的?”
“邀买人心,釜底抽薪是好手段,但你太小看河东了,太小看我卢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千年的力量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暗的不行,那就明着来!”
“我卢承庆,跟你真刀真枪的干到底!”
...
城西二里坡,营地。
炉火烧得正旺,架子上烤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和几只山鸡。
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柳叶正用小刀,熟练地片着刚烤好的一只山鸡腿。
席君买和孙仁师围坐一旁,大快朵颐。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魏征裹着一身寒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焦虑。
“你还吃得下?!”
魏征看着柳叶悠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卢承庆疯了,他彻底疯了!”
柳叶将一片油亮的鸡肉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魏相来得还真是时候,坐下吃点,刚烤好的,外焦里嫩。”
魏征急声道:“老夫没心思跟你玩笑!”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马扎上,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卢氏刚刚下葬了卢赤松,卢承庆立刻就撕破脸了,他派出了上百人,快马加鞭奔赴河东各州县!”
柳叶不在意地笑笑,递给魏征一串刚烤好的鸡翅。
“去干嘛?散财?”
魏征没接鸡翅,声音拔高了几分。
“散什么财!是去煽动!”
“他要用卢氏在河东经营千年的根基,发动整个河东的力量来对付你!”
柳叶挑了挑眉,撕下一块兔肉,并没有说什么。
“卢氏的根基,岂止是那些粮食和店铺?”
魏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想想,河东道下辖的十七州,多少县令,主簿,功曹,是卢氏的门生故吏?”
“多少官员的升迁任免,背后没有卢氏的影子?”
“他们的奏章,他们的笔,就是第一股力量!”
“卢承庆只需一声令下,参劾你柳叶扰乱河东,以商乱政的奏折,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往长安!”
“到时候,连陛下都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柳叶嚼着兔肉,点点头道:“嗯,还有呢?”
魏征继续道:“第二股力量,是读书人!”
“卢氏诗书传家,不知有多少贫寒学子依靠卢氏的义学才能读书,河东读书人更是将卢氏视为士林领袖!”
“卢家只需放出风去,说你柳叶是祸乱河东,立刻就会有无数文人学子,聚集在府衙门前鸣冤,实则是请愿驱逐你!”
“这些人,引经据典,口诛笔伐,形成清议,足以混淆视听,抹黑你的任何善举!”
“杀人诛心,这可是你的老手段!”
柳叶喝了口温好的酒,咂咂嘴道:“卢承庆那小子倒是跟柳某学到了几分精髓。”
魏征还想说什么,柳叶却摆摆手组织了他。
“魏相,你接下来想说的,应当是卢氏对于当地百姓的影响力吧?”
魏征点点头,脸色变得有些阴郁。
“三股力量,官绅,文人,民意!”
“三管齐下,足以掀翻任何对手,纵使你有金山银海,纵使陛下信任你,面对整个河东,朝廷也不得不妥协!”
“到时候,你就真的成了千夫所指,不得不走,卢氏就能赢得喘息之机,甚至还能反过来咬你一口!”
柳叶终于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但很快又化作一丝玩味。
“民意...”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将酒碗放下。
“魏相,我一直以为,钱才是最有力量的东西,只要钱足够多,这些东西都是可以买到的。”
魏征连连摇头,语气沉重的说道:“钱是力量,但并非万能,尤其在历史积淀的力量面前。”
“卢氏在河东的千年积淀一旦被煽动起来,如同洪流,势不可挡!”
柳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渍,走到营地边缘,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的晋阳城廓。
城池的轮廓在冬日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万家灯火尚未完全点亮。
“魏相,你说得对,历史的积淀确实会带来出其不意的力量。”
柳叶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股力量,真的属于卢氏吗?”
他转过身,看着魏征,悠悠的说道:“卢承庆能煽动的,只是他卢氏千年积威之下,用土地和宗法捆绑起来的恐惧罢了。”
“柳某已经知道了魏相的好意,不过,柳某也并非没有防备,魏相还是回去接着当督工吧。”
“大军开拔在即,很多事情都要提前准备,魏相这位河东黜陟大使,可不要消极以待...”
魏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柳叶一脸的淡然,终究没有再说出来。
他过来,本就是为了给柳叶提个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