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暖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卢赤松越来越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他闭着眼,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卢承庆以为父亲又陷入昏迷时,卢赤松才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粮价还要继续抬高,越高越高...”
他喘息着,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卢承庆不解地抬头。
“爹,这...这是为什么?”
“如今的粮价,已经抬高到了一个很高的价格。”
“至少,孩儿可以确定,朝廷已经购置不起足以十五万大军支用的粮草了!”
“蠢货!”
卢赤松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厉色,精神似乎被药力顶得回光返照。
“粮价越高,朝廷和竹叶轩买粮的代价也就越大!”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侍女慌忙替他抚胸顺气。
缓过劲来,他继续道:“粮价越高,对我卢氏也就越有利!”
“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了纯粹的钱财比拼。”
“卢氏与柳家之间的争斗,从来无关紧要,真正可怕的是朝廷!”
“你可曾想过,朝廷一旦打赢高句丽之战,会是怎样的结果?!”
卢承庆心中有些羞愧。
“还请父亲明示!”
卢赤松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论能力,其实卢承庆并不算差。
就算比不上竹叶轩那些妖孽一般的年轻人,但比之其他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并不逊色。
坏就坏在他的身份上了!
卢氏继承人的身份,早就已经遮住了他的双眼。
让他误以为,卢氏的敌人只是柳叶而已...
他怎么就不想想,若是没有当朝皇帝在背后支持,柳家凭什么能跟卢氏斗到现在?
就算竹叶轩成为天下第一商行,短短几年时间能赶得上世家大族的百年积累,又能如何?
说到底,底蕴这种东西,不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几百年能积累下来的!
柳叶只是李世民探出来的一条毒钩,只不过,这根毒钩有他自己的想法...
“都怪老夫,一直没有放手让你接管家族的权力...以至于,让你的目光,一直都聚集在柳叶的身上。”
“难道你还没有发现,柳叶无论干什么,都坚定地跟皇家站在一起?”
“一旦朝廷派兵攻打高句丽胜了,皇帝就会挟煌煌天威,一举收回所有的权力,极力将世家大族对朝廷的影响,驱逐出去!”
卢承庆脸一白。
“如此说来,是陛下要...”
卢赤松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不管怎么说,我卢氏和柳家斗争的核心所在,就在高句丽之战!”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不能让朝廷成功起兵,这也是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一直在竭力帮助我卢氏的原因。”
“唇亡齿寒啊!”
“柳叶派遣西征军前往西域,只不过是一个试探,备战高句丽,才是他的目标所在!”
“所以...粮食是我卢氏最大的倚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耗尽了卢赤松最后一点力气。
他缓缓躺回去,眼神变得有些暗淡。
卢承庆跪在父亲榻前,听着那沉重的喘息,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父亲油尽灯枯的悲凉,有对局势的恐惧,但更多的,是被父亲最后那番话点醒后,升起的一股破釜沉舟般的狠劲。
是啊!
粮价越高,朝廷和柳叶收购粮食的成本就越高,难度就越大!
那些粮商和地主就越会捂粮惜售,等着更高的价钱!
只要卢家能继续顶着,能拿出足够的钱来维持住这个天价,甚至继续推高,把时间拖到朝廷耗不起的春天!
只要大军粮草不继,不得不将东征高句丽延缓...
朝廷就必须向掌握着大量粮食的卢氏低头!
到那时,主动权就彻底回到了卢家手里!
柳叶和他那两千万贯,就成了一个笑话!
“孩儿明白了!”
...
晋阳城的气氛,变得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
粮价,这个悬在河东百姓头上的索命绳,又悄无声息地勒紧了一圈。
在卢氏的操纵下,竟又硬生生上涨了两成,达到了令人窒息的八百文一斗!
这个价格,比贞观以来粮价最高时,还要高出近二十倍。
晋阳城内外,一片肃然。
已经没有人再去买粮了,这个价格,已经到了很多百姓买不起的地步。
好在时间尚短,在河东这种富庶之地,一时之间还到不了饿死人的地步。
河东道巡察使阎立德,这位曾经以务实着称的将作大匠,此刻脚步沉重地,踏入了竹叶轩河东分行那略显冷清的后院。
他官袍的下摆沾着泥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连日巡视民情,让他心力交瘁,也怒火中烧。
朝廷赋予他巡察之责,督导粮价,若真因粮价失控导致大规模饿殍或民变,他这官帽,连同项上人头,都岌岌可危。
刚穿过月亮门,阎立德紧绷的脸上一愣。
只见许昂正耷拉着脑袋,一副刚挨完训的模样,从正厅里蔫蔫地走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脸颊似乎还有点擦伤未愈的痕迹,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
“师父!”
许昂抬头看见阎立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脚步都僵住了。
阎立德心里的火“噌”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他几步上前,怒目圆睁,指着许昂的鼻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孽障!你还知道回来!”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两日死了多少人?!”
许昂吓得一缩脖子。
“师父,我也是才回来,卢氏是顶不住压力才把我放了的...”
“阎兄息怒。”
一个温和的声音及时响起,许敬宗从厅内踱步而出
“这孩子好歹是回来了,劳烦阎兄挂心。”
阎立德重重哼了一声,放下了手,狠狠瞪了许昂一眼。
“回头再收拾你!”
许昂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许敬宗笑呵呵的将阎立德邀请到屋里。
“阎兄也知道,这孩子迟早会回来,何必如此动怒?”
阎立德叹息一声,跟许敬宗一点都不见外。
“延族兄啊,昂儿被卢氏掳走,我心中虽有不安,但也知道卢氏不敢动他,迟早会被放回来。”
“可就是因为这小子逼急了卢氏,今天的粮食价格,竟然又硬生生涨了两成!”
“我该如何向河东百姓,向陛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