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烽看着缓缓上升的电梯,担忧不已。
一想到前几天小江一个人经历的一切就感到揪心。
他们竟然把谢南州忘了!
刚才被城主带出怨境后,那些丢失的记忆竟然瞬间回到了脑海里。
泰哥心有余悸地捏了捏拳头。
刚才,在怨境中。
那水泥小人要拖着他和孔鹊跳崖。
危急关头,他一把将孔鹊甩了上去。
岂料孔鹊死都不放手,半个身子趴在悬崖边抓着他。
其他人一个抓着一个,形成一道人梯,死死撑着。
那悬崖之下竟像是有千钧的力道在拉着众人往下。
泰哥害怕把同伴们拖下去。
连遗言都交代了,正要松手慷慨赴死。
只见一道红衣飒影凌空跃下。
对着下面的那个水泥小人飞踢一脚,粘着泰哥不放的手竟就这么松开了。
众人得救,被城主带出怨境。
然后恢复记忆,得知谢南州和江又年的事情。
对于城主的作为,众人身为谢南州和江又年共同的好友。
无话可说。
不告诉江又年真相,是履行了谢南州的嘱托,可是他会死。
而且,若是有一天江又年得知一切,不知道有多悔恨。
可是说了,小江会有性命危险。
这样,真的不自私吗?
如果小江有个三长两短,谢南州会恨他们吗?
齐烽还是不放心,“城主,我们不去吗?小江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我们帮不了小江,即便进去了,也是徒劳。”
这件事让众人想起了上一次他们进入谢南州的怨境之后,就一直在大街上兜圈子。
那是不是意味着,谢南州只允许他们在那个范围活动。
“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就在这里坐以待毙,能看着,总比干等着强。”
孔鹊这句话算是说到众人心坎儿里去了。
老高老泪纵横,“是,我们也去,哪怕什么也做不了。陪着小江也好,他一个人好可怜。”
“我同意。”
林纾平时不爱发表意见,这一次,她反而不吝言语。
被众人感染,城主眼眶通红,紧了紧拳头,“好,我们也去。去接我们的朋友回家。”
电梯停在了20楼,江又年侧首看向身边的位置。
似乎那里还站着那个清隽的青年,在对他笑,好像在说,“傻子,看什么,还不回家?”
“谢南州,我来接你回家了。”
那个消失的20楼,回来了。
重新踏上这条熟悉的路,脚下的每一步都让江又年安心 。
看着门上熟悉的2001,江又年眷恋地伸手轻抚,眼中噙着泪,似是与久别的挚友重逢。
不待他推开,面前的门缓缓打开。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江又年瞬间便被带着消失了。
再次睁眼,江又年看着眼前的场景,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条街道,是他第一次进入谢南州怨境时到的那个地方。
当初繁华热闹的街道,此刻,已经被炮火轰炸得不成样子。
街道上,残垣断壁,遍地伏尸,血流成河。
哭喊声、飞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血液如同被凝固了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这才是谢南州真实经历过的世界。
凝结的泪珠裹挟着空气里的尘土,无声滑落,倒映出这个残破的炼狱。
“快跑!快跑啊!轰炸机来了!”
“救命啊!啊啊~”
胸口似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江又年被逆行的人流撞得踉跄,终于恢复了神志,反应过来,艰难地逆着人流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待到他跑到那个曾经短住几日、过完四季的村庄时,再也承受不住压抑一路的悲痛了。
喉间滚动着苦涩的味道,就连嘴唇都带着轻颤。
那块曾经高高悬挂的小村牌匾,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块焦木。
村子里的房屋、草垛、牛棚在战火中化为了灰烬。
村庄的上空弥漫着一层阴沉的黑雾。
久久不散。
江又年越往里走,眼前的一切越是惨烈。
之前帮忙春耕的大叔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院子里的石磨被炸成了碎石块。
深秋夜晚烧篝火的院子,被炸了一个大坑。
过年杀猪的草棚里,大火还在燃烧。
直到走到村头的处院子,没有硝烟,没有战火。
江又年却不敢推开那扇门了。
村子被毁了,但是一路都没有看到任何村民。
江又年希望他们是逃走了。
而不是......
寒风呼啸而过,那虚掩的木门被缓缓吹开。
刺目的红映入了江又年的眼底。
睫毛轻颤着,再也承受不住泪的重量,滴滴滚落,砸在那血泊里溅起一片血点。
破碎的呜咽嘶喊从江又年的喉间发出,看着那满院堆积如山的尸体,他再也抑制不住悲伤了。
重重地跪了下去,倒映着残破村庄的血泊浸湿了他的膝盖、双手、双眼。
村里淘气的小豆子,爱学狗叫的小水生,爱穿新衣的妞妞......爱抽旱烟的大叔,秋收最卖力的婶子......
那一张张脸,每一张他都认得。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那么鲜活地跟他说笑。
他们一起春耕,一起秋收,一起卖西瓜,一起过年......
怎么再回来,他们就都不在了?
“谢南州,这就是你经历过的一切吗?”
江又年无法想象,谢南州被困在这样的梦魇中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该有多痛?
“呜——呜——”
飞机的轰鸣声响起,江又年循声去找,只见天边几架轰炸机在盘旋。
那敌机落下几点黑影,继而轰鸣声传来,炮火四起。
眼中滔天的恨意如同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来临。
江又年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起身进去。
颤抖着手伸向那一具具早已冰凉的尸体,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辨认每一张脸。
一具一具地将他们抱进祠堂,好好安放。
每辨认出一张脸,是悲痛,又控制不住的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是谢南州。
直到翻开最后一具趴在地面的尸体时,江又年再也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
失声痛哭起来。
不是他,他不在这里。
“谢......谢......谢记者......”
江又年震惊地从膝盖上把头抬起来,只见那地上被他翻开的青年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死?
江又年扑过去把人抱起来,就连声音都带着颤抖,“你怎么样?”
那人江又年没见过,他不是村子里的人。
此刻 已是强弩之末,江又年看着他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控制不住抽噎。
“你......你别说话,我给你...包扎...”
那人口中再次涌出一口鲜血,嘴唇颤抖不停,连换气都困难,还在不断地吐出字音。
“江...江...队长...去......去救......救你了......在宪......宪兵队......”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小青年的手毫无生气地垂了下去。
江又年怔然看着那张尚且稚嫩,却已然没有生气的脸久久回不过神。
泪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小青年的脸上,混着血污缓缓流淌而下,没入他的衣领。
江又年紧紧地抱着小青年,哭得泣不成声。
他从小就知道,这是一段艰难的岁月。
牺牲和鲜血是这段岁月的底色。
从前只是看着书里的文字就心痛不已,此刻,那么真实地处在这一历史背景里。
他才真正懂了,所记载的不足历史的千万分之一。
在把小青年抱回祠堂的时候,一截布料从他的衣领处冒了出来。
江又年缓缓抽出,只见那红旗之上写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右下角印着几个小字:江城游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