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站住!挤什么挤!按顺序登车!不过是一场撤退,还没输!别活得连条敢回头的野狗都不如!”
粗哑的吼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空回荡,负责维持秩序的宪兵面色通红,正对着乌泱泱的溃兵反复嘶吼,“你们回头看看”。枪管一抬指向后方。
“炮声离这儿还有七公里,七公里!狗回头还能叼块骨头,你们回头只能捡自个儿的碎牙!
“想活,就把自己当牲口,别当祖宗!牲口知道跟着车头走,祖宗才他妈排队分三六九等!”
道路正中,一百多辆民改军用车辆横列成队。
敞篷卡车的帆布被风刮得噼啪作响,零星几辆军用重卡像累垮的牲口,车斗边缘的泥渍早干成了硬块。
这些车,全是从后方预备役第1023步兵师紧急征调而来的。
没有划出撤离优先级,标明哪类人员可以优先上车。
当然有反对的,技术兵扯着嗓子喊,说自己会修炮、懂通讯,命比征召兵的金贵,该先登。
可生命的意义被硬生生划分出价值,当有人把“技术”当成高人一等的资本,征召兵心里的不公平瞬间就蔓延开来。
同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同样冻得浑身打颤,凭什么对方就能踩着自己先逃?
征召兵们红着眼往前涌,有人直接把枪栓拉得“咔嗒”响,粗哑的吼声裹着雪粒砸过去:“金贵个屁!血都是红的,命都是一条!凭什么你就能先登车?”
技术兵也不肯退,手指戳着征召兵的胸口,语气里满是轻蔑:“凭老子脑子有技术!你们这群莽夫,除了扛枪什么都不会,一事无成,就活该在后面等着!等敌人追上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眼看就要打起来,宪兵的枪先响了。
没有警告,子弹直接穿透闹得最欢的技术兵的太阳穴,血溅在雪地上,瞬间冻成暗紫色的花。
接着又是几声枪响,两个举枪对着技术兵的征召兵也倒了下去,尸体直挺挺戳在雪地里。
二十多具尸体很快堆在路边,宪兵用刺刀挑着其中一个技术兵的领章,声音冷得像冰:“再敢提‘谁该先’,这就是下场。”
不是不想划那道线,是真的不能划。这群人早被打垮了心气,全靠“我们都能走”这口气吊着。
防寒衣破了露棉絮,伤口在寒风里冻得发僵,可只要想着“大家一起上车”,就还能往前挪。
可一旦划了优先级,说谁该在前、谁该在后,这口气立马就断。
没轮上的会觉得自己被当垃圾扔,怨怼能烧得人失去理智;轮上的会急着爬车,哪管身后人是不是被挤倒在雪地里。
为了抢一个“优先位”,战友的刺刀能捅进对方的肚子。
知道自己排得靠后,有人干脆坐在雪地里等死,甚至举着手雷喊“要死死一起”;原本还会互相扶一把的人,会瞬间变成各顾各的散沙,眼里只剩“先顾自己”的狠劲。
现在这混乱看着糟,实则藏着最硬的底子:所有人都在同一条冻硬的线上挣,要上车,就自己挤、自己扛,没人因为“会修炮”就有特权,也没人因为“是征召兵”就该被放弃。
宪兵的枪眼和路边的尸体,比任何规则都管用。
它没给人留“凭什么”的念想,只让人记着“想活,就一起往前挤”。
“呼……可算等到了!再跑下去,腿都要废了,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朱大常混在乱哄哄的队伍里,每挪一步都要费尽全力,他左胳膊死死托着半昏迷的汤向荣,右手却还提着两支步枪,尽管身强体壮,可也来到了极限。
天边已经泛起一层灰蒙的硝烟,把白净的雪天遮得发暗。
原本还隔着段距离、听着不算真切的炮声,这会儿听着明显近了。
没有突然炸开的刺耳,却是沉实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
这是重型榴弹炮特有的气浪,贴着雪地推过来时,路边堆积的雪堆被掀动,表层的雪花不是被震得飘起多高,而是往下滑,在雪地上积出薄薄一层新的雪粉。
远处田埂上的积雪也被气浪扫过,露出底下枯黄的草尖。
队伍的秩序早被求生的本能冲得七零八落。时不时有士兵趁着宪兵转身的间隙,猫着腰往队伍前面钻,引来身后一片咒骂。
可没人真的停下争执,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一个念头:“第一个登上车,去往预备役的阵地。”
哪怕那里的工事潦草得像临时搭起的草棚,也比在这一览无余的平原上,随时可能被追上来的敌人咬住要强。
朱大常又往前挤了两步,怀里的汤向荣突然哼了一声,手掌不自觉的用力抓紧。
他赶紧低头,借着旁边卡车的车灯余光,看见对方眼皮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说话。
“大常,是不是天亮了,怎么会有光。”
“是快亮了,你眯着眼没看清——咱早撤到预备役阵地了,这光就是阵地上的探照灯。”
“那我怎么……还感觉在走?”汤向荣的头往他怀里又歪了歪,呼吸越来越浅。
“你他妈的是做梦!”
朱大常故意粗着嗓子骂,却悄悄放慢了挤兑的动作,左手从汤向荣腋下绕过去,掌心贴着对方后颈那片冰凉的皮肤,轻轻往上托了托。
后颈的衣领早被融化的雪水浸硬,他只能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慢慢焐着那片发僵的皮肉,让晃悠的脑袋能靠得稳些。
汤向荣的睫毛又颤了颤,像是想睁眼,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嘴唇还在无意识地动,没再出声,人又昏死过去了,连呼吸都弱得几乎摸不着。
……
“尸体集中在一起,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逐屋排查!”
“不要留活口,遇见还有喘气的,出于人道主义补一枪!”
“不要光盯着尸体上的钱!把本职工作做好,不想以后多出几万感染者,就他妈好好干!”
负责巡视的运兵装甲车碾着融雪的路面,时速不到10公里,刚好和步兵步行速度持平,方便车长站在舱口用望远镜“相面”。
车身上架着的扩音喇叭劈着寒风,把命令一遍遍灌进每条街巷,连空气里的血腥味都似被掩盖。
张涵盯着居民楼单元门口歪倒的几具尸体,撕了张破布,捂住口鼻,弯腰扣住一具女性尸体的腋下,使劲往外拖。
而不远处的武警两人一组,一人扣肩一人抬脚,半分钟就把一具成年男尸抬到尸堆旁,动作干脆得不带半点停顿。
预备役队员更直接,拖着尸体的脚踝在雪地里拉,后脑在冰面犁出长长的沟,脑浆混着冰水被拉成一条粉色“奶盖”。
速度确实快,就是履带偶尔压过碎颅壳,“咯吱”一声爆响,像踩扁速冻橙子。
恍惚间,重机枪子弹打穿墙体的场景又撞进脑海。
当时他躲在一楼承重墙后,亲眼看见子弹像撕纸似的穿透砖墙,在对面墙面上炸开一个个碗口大的洞,碎砖和尘土劈头盖脸往下掉。
那些没有军事经验的难民,以为缩在单薄的墙体后就能保命,却忘了重武器的威力。
大口径子弹能轻易掀翻水泥板,更别提这几十年的老砖墙了。
好不容易把尸体甩在尸堆旁,“咚”的一声闷响,尸体与其他尸体撞在一起,冻硬的头发丝都跟着颤了颤。
“看着瘦不拉几的个女人,怎么这么重?”
张涵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缠在口鼻上的破布已被哈气浸潮,混着尸味往肺里钻,抬头却见预备役手中的汽油桶已经举到两米高。
桶口插着根钢筋,一撬,“哐”一声金属脆响,汽油瀑布一样浇下。
液体冲在尸体脸上,把尚未闭合的眼皮冲得翻起,露出整个灰白眼球,像突然睁眼瞪人。
张涵心里一抽,下意识后退半步。
都说人死为大,该好好安置,可眼下呢?
活着的人连站直身子都要靠咬牙撑着,冻得发僵的手连抓稳工具都难,又哪来的力气给死者体面?
武警已经开始排查下一栋楼,预备役正用打火机试着打火,“啪嗒”一声,火苗只有黄豆大,却立刻被风拉成柳叶刀,“呼”地贴上汽油。
火头“腾”地窜起三米高,橙红色的焰舌卷着黑烟往上冲,近处地面的积雪被瞬间舔成湿漉漉的凹坑,雪水还没来得及流,又被高温烘得冒起白气。
尸堆发出“滋啦”油炸声,脂肪被烤化,像廉价蜡烛一面燃烧一面流泪。
空气里先是刺鼻的汽油味,两秒后变成烤乳猪般的肉香,再往后就是令人作呕的焦糊。
人脑组织含有大量胆固醇,烧起来自带“动物奶油”味,闻一口能把隔夜干粮全捐给大地。
“可怜又可恨,冲击军队也想得出来。”
张涵往后倒退着走,这些尸体都没死超一小时,皮肤还带着点残存的弹性,没彻底僵硬。
火舌刚舔到最外层那具的手腕,手指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接着胳膊竟往回收缩了半寸。
旁边另一具的脚踝也动了动,脚尖轻轻蹭了下地面。
这不是什么灵异现象,是神经还没彻底坏死的本能抽动,可在跳动的火光里,每一下细微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疹人,像这些躯体还在无意识地抗拒着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