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寒冬,凛冽的山风如同无形的巨兽,在枯寂的丛林与嶙峋的山谷间肆意穿行,发出阵阵凄厉而悠长的呜咽,仿佛大地也在哀鸣。
卜凡伫立山巅,那风像是淬了冰的钢针,刮过头皮,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的,是荒芜头顶上稀疏寥落的几根白发。
他不由得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一波又一波汹涌的诡兽潮,在这荒野的咽喉处,被一次次悍然截断。
放眼望去,荒野之上堆积的诡兽尸骸早已层层叠叠,漫山遍野,散发出浓烈的血腥与恶臭。
诡兽除了身体力量变态的强以外,其种类不同,自身也携带着各种不同的能力。
每一波诡兽潮,都如同带着异能的狂暴军团。
其中不乏有约等于人类五境的王级诡兽。
与这样的诡兽潮作战,想要一人抵百万师?根本不可能。
而卜凡的能力,则刚好能对诡兽群造成大规模伤害和削弱。
异能:熵能逆乱。
能够操控熵的力量,可以让物体加速腐朽、老化,让生物机能陷入混乱衰退,甚至能干扰身体能量循环。
栖蝉绞杀完最后一只王级诡兽,他那对原本流淌着七彩琉璃光晕的薄纱蝉翼,此刻已沾满暗红的血肉。
他奋力振翅,落回卜凡身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他们二人合力,又完成了一波截杀。
由卜凡先加速诡兽群体的衰退,低阶诡兽在瞬间被剥夺生机,化作枯骨。
王级诡兽即便不会当场死亡,也会被大幅度削弱。
随后,栖蝉便如一道致命的流光,精准而高效地切入兽群,进行最终的收割。
但是卜凡每次使用能力,熵增的诅咒同样会反噬卜凡自身。
经年累月,早已将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侵蚀成眼前这个身躯佝偻、满面风霜的垂暮老者。
吼——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凶戾的怒吼,猛然从荒野最深处炸响,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紧接着,是更多、更密集、更狂躁的嘶吼声浪,伴随着大地沉闷而剧烈的震颤,如同万兽奔腾前的战鼓。
卜凡知道,那是新的诡兽潮正在集结。
而从声音上来看,荒野深处的诡兽正处在一个极其暴躁的状态。
后续的攻击,势必会更加猛烈。
卜凡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全靠手中那根深扎入岩石的拐杖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的力量,如同风中残烛,已然耗尽。
他已经站不住了。
他艰难地、缓慢地侧过头,目光落在栖蝉那对浴血的翅膀上。
沙哑着说道:“栖蝉,你…回去吧。”
栖蝉的翅膀骤然一僵,猛地抬头:“什么?!”
“这一次的诡兽潮比以往任何一次数量都要多,而且极其暴动。我......只剩最后一战的力量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灰白眼眸深处,是看透生死的平静。
“从加入异控局,驻守西大区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会死在这荒野上。
没有我,你拦截不了这些畜生。
回去吧,回去和大家一起。
找到诡兽突然集体苏醒的原因,守住城门!”
“我才不怕呢!我......”
栖蝉话音未落,便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推了出去。
“卧槽!老头,你......”他的惊呼声迅速被呼啸的风声吞没,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送走了栖蝉,卜凡才颤抖着,从怀里最贴近心口的位置,摸出一张早已泛黄、边角磨损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笑容灿烂,眉眼间流淌着亲昵无间的美好,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
人人皆知卜凡出身于书香世家,年轻时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却无人知晓,他为何流连花丛,又为何从不曾为谁真正停留。
照片上的男女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男孩儿自幼时,尚不懂情爱之时,就成天嚷嚷着要娶女孩儿做老婆。
两家本是世交,长辈们都当是两家关系和睦,俩小孩儿童言无忌。
然而,有些话说得多了,便在少年心中悄然生根。
玩笑成了最真挚的誓言。
男孩儿终于长大了,成年了,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
可惜,他觉醒了。
他将穿上异控局的黑色斗篷,从此立于人前,隐于暗夜。
而他的异能,也注定要以燃烧他的青春与生命为代价。
他无法以佝偻身躯去面对女孩儿。
风华残阳,是他既定的宿命。
女孩儿婚礼的那天,他在无人的角落,远远地看完了整个仪式。
看着她披上圣洁的白纱,看着她与新郎交换戒指,看着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从此,一别两宽,人”鬼“殊途。
好在女孩儿的丈夫对她还不错,她生活的幸福美满。
男孩儿从此再无牵挂。
轰轰——
诡兽的怒吼与奔腾践踏大地的轰鸣声浪越来越近,从荒野深处汹涌而来,迅速放大。
卜凡望着前方逐渐出现的黑点,由小变大。
他突然松开了手,掌中的老照片瞬间被山风带走,像一片无依的枯叶,在空中无助地翻飞、飘荡。
他灰白浑浊的眼眸骤然一凝!手中的拐杖猛地向脚下的山岩一拄!
一股令人心悸的磅礴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脚下的山体剧烈震颤,仿佛不堪重负。
霎时间,山风仿佛被赋予了毁灭的意志,变得狂暴无比,摧枯拉朽!
“熵”之浪潮,如同死亡本身具象化的波纹,自他脚下急速蔓延开去。
狂奔的兽潮前锋,与这无形的死亡波纹轰然相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扭曲。
冲在最前面的诡兽,如同被按下了生命的快进键。
坚韧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松弛、起皱、干裂。
强健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变得疏松脆弱,内脏急速衰竭……
它们甚至来不及调动体内的能力,便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在绝望的嘶鸣中化作腐朽的尸骸。
一同在走向衰竭的,还有山崖上那孤独的身影。
卜凡的脊背彻底弯了下去,像一张被拉满又即将崩断的弓。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而痛苦。
支撑身体的腿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再也无法承载他的重量。
紧握拐杖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
他像一片真正的枯叶,从高高的山崖上,向着下方那由他自己亲手造就的、堆积如山的诡兽尸海,直直坠落下去。
嘭——
他倒在了山脚下那堆积如山的诡兽尸体中,倒在了自己的功绩之上。
肆虐了整天的山风,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息了。
卜凡的瞳孔微微转动,尚能活动的灰白眼珠,努力地捕捉着视野中的一点微光。
那张被山风卷走的老照片,正巧打着旋儿,缓缓飘落,最终,轻轻地、无声地,落在了离他不远处一片相对干净的地面上。
他枯枝般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那张照片的方向伸去……
可这时,一只覆盖着暗沉角质、巨大如磨盘般的诡兽铁蹄,猛然闯入了卜凡的视野。
铁蹄在卜凡的注视下,猛地踩在了照片上,溅起了四周的泥血。
那是一只王级以上的诡兽。
虽然它尚能活动,但在“熵能逆乱”的侵蚀下,它原本坚逾钢铁的皮肤已经布满褶皱、松弛不堪。
步履也显得蹒跚而沉重,显然也已被死亡的气息缠绕,命不久矣。
饶是如此,卜凡也无再战之力了。
他在诡兽抵达身前时,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抓住诡兽的的腿。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用仅剩的力量,同归于尽。
嘭——
随着诡兽倒地声落下后,荒野突然安静的出奇。
卜凡眼珠转动,看向c28的方向,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呓语:
“交给你们了,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