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亮瞳孔里倒映着莫爻惊恐的脸,他竟然在此刻露出释然的微笑,像是终于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
曾听闻“在死亡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大概就是他此刻的心境。
“小亮!”
“小亮哥!”
莫爻和吴思思呼喊的声音,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过滤,传到他耳中时,只剩下一阵尖锐的耳鸣。
他看到了日星队员齐齐朝着他奔过来,他看的到周围人紧张、疑惑的样子......
他眼前人头攒动,可那些急切的神情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宛如默片里跳动的光斑,遥远而虚幻。
又像是深海中摇曳的磷光,忽明忽灭抓不住痕迹。
陈家亮笑着向后倾倒,身躯如同被暴风雨折断的芦苇,轻盈却又无力。
而那只手,已经化作一团黏液,带着他的心脏流入深海。
恍惚间,陈家亮好像听到了吴思思焦急的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家亮唇齿间溢出模糊的音节,“眼睛......”
话音未落,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千层巨浪,仿佛深海之下有什么巨兽正在苏醒。
湛蓝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墨色吞噬,海天交界处翻涌着黑色的怒涛。
众人神色一凝,看来此战远没有结束。
陈家亮的变异基因确实强大得可怕,即便失去了心脏,他仍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忽然,陈家亮意识的深渊里,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开来。
“我只能帮你减轻一点疼痛,希望能让你好受点。”
刹那间,撕心裂肺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他诧异的低头看去,可自己胸腔依然空洞。
他又猛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任声晚那盛着星辰的紫眸,眸中的还徜徉着微光。
任声晚对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与其他日星成员并肩走向海岸边缘。
六道身影傲立海边,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将身后的安全区域,留给需要告别的人。
萧寻突然问道:“声晚,你是强行恢复的吧?”
本来小团子在他手臂上坐的好好的,突然手臂一空,没了。
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萧寻就听到那声震彻天地的“神谕”。
人家萧炎搓火莲都得花时间蓄力呢,要说任声晚一点代价都没承受,萧寻是不信的。
任声晚却望着远方,冷淡的说道:“怎么?还想占我便宜?”
萧寻还没说话,身旁的夜茴和乔森有点不淡定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互相传递了一个'完犊子'的神情。
萧寻倒是不在意,毕竟他这个“三伯”压根儿没占到便宜。
他也望着那逐渐靠近的墨色浪潮,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
不是担忧实验体,而是担忧任声晚。
“想必你是为此付出了代价的,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出手了。你要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叉叉会把世界都掀了。
你不知道,上次我和洛晨差点死在他手里了。”
任声晚一怔,“什么?”
莫爻从未提及此事。
任声晚此前一直不敢正视和莫爻的感情,就是担心自己哪天撒手人寰了,莫爻会伤心难过。
可显然,情况比他想象的复杂的多。
萧寻还未踏足情感世界,却感受了一波情感带来的毁灭性力量。
可怕!
此刻,墨色浪潮在快速翻涌着。
临近时,洛晨凌空而起,手腕翻转间,【神罚万钧】如天柱般轰然落下。
磅礴的引力柱贯穿海面,激起滔天巨浪,无数实验体被卷上半空。
如同被飓风卷起的落叶,无助地在空中飞舞。
轰——
海面蒸腾的水汽在天空中凝聚成厚重的云层,闪电如银蛇般撕裂苍穹,将那些被抛向空中的怪物劈成齑粉。
湛蓝电弧光芒在萧寻眸中闪过,一道球形闪电像流星一般坠入海洋。
下一秒,便在海面炸开绚烂的弧光。
萧寻和洛晨负责大范围扫荡,沈沛、夜茴、乔森各自持剑,清剿浮至近前的漏网之鱼。
任声晚则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拿走陈家亮的心脏做什么?
众人身后,陈家亮撑着残缺不全的躯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他的生命依然在快速流逝。
他的疼痛也并未真的消失,任声晚只不过是利用冥幻蓍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最后的时光,获得短暂安宁。
莫爻本要去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可陈家亮又后退了一步。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沾染我的血......”
吴思思早已泣不成声,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小亮哥......怎么会这样......”
陈家亮想要为她擦去眼泪,却只能看着自己沾满腥臭血液的手,苦涩地笑了笑。
“小妹别哭,我解脱了,你该为我高兴。而且,我现在一点都不疼。”
吴思思红着眼,一把抹掉了自己的眼泪,转身冲到了海岸边。
闷热的东大区上空,乌云与雪花交织,电闪与雷鸣共舞。
这一出令气象专家跳脚的画面,却像是为这场战斗奏响的挽歌。
风雪带着吴思思凌空,乌黑秀丽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白霜如银蛇般从头顶蔓延至发梢。
她的眉毛和羽睫都染上了晶白。
俯瞰海面时,眼神比她身上的霜雪还要冰冷。
她一个旋身,左腿蹬弓,右手拉弦。
旋即,她的右手开始有蓝冰凝结,逐渐向着弯弓处伸展。
一根巨大的蓝冰箭矢凭空出现。
“恶心的东西,都给我死!!!”
吴思思似要把对陈家亮的无能为力,都在这些实验体身上讨回来似的。
咻——
蓝冰箭携着破空声钻进海面,近海数公里瞬间冰封。
在另一个登陆口的夜明央都感觉海面传来一阵寒意。
“嗯?那边发生什么?丫头怎么这么生气?”
陈家亮伸手接过一片飘落在眼前的雪花,雪花在他掌心融化,仿佛是上天落下的泪。
他笑着说道:“小妹现在可真厉害。”
那抹笑纹如破冰的春溪,在苍白如纸的面颊上流淌出最后的温柔。
“小亮,你......”
莫爻的话语被陈家亮阻断,“爻哥,我时间不多了,让我说吧。”
陈家亮稳稳地站着,因为感觉不到疼痛,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但他胸腔的血液像细流般往下淌,淌过双腿时,混合着腿上的黏液滑落至地面。
膝盖下方,原本是一只凸起的眼睛的位置,此时是一个凹陷的窟窿。
莫爻眼眶泛红,哽咽的点点头,“好。”
或许曾经想过千言万语,但此刻,陈家亮突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大概这就是释然吧,陈家亮这样想着。
“爻哥,我知道当初是我母亲有错在先,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动机,但我们也做不成朋友了......她虽有万般不好,那也是我母亲。”
莫爻低头,睫毛上挂着泪珠,轻声回道:“我知道。”
“毁掉我的尸身。”
“什么?”莫爻握着红月的手下意识的用力,指甲与刀身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宾久离是个疯子,他显然在我身上做了很多手脚,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刚才的那只手,我能感觉到与那只眼睛有关联,应该是他放在我身上的一步暗棋,但此前我并不知道,他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宾久离......”莫爻眼底泛着猩红,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陈家亮孑然一身,似乎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沉默片刻后,他才看向莫爻接着说道:
“爻哥,你以前虽然看着人畜无害的,但其实,你心里谁也瞧不上。
所以我曾经好奇过,什么样的人才能站在你身边。”
说着,陈家亮转头看了一眼岸边那个银灰色背影。
“大概,只有他这样的,才有资格与你并肩吧。你们很般配......”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已轻如蚊呐。
莫爻眼睁睁地看着陈家亮在无知无觉中倒地。
疲倦的鸟儿终于归巢,结束了漫长的旅程。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站起来。
腥臭的血沫从唇角溢出,他最后一次望向莫爻的眼睛,那里有破败的城市废墟、有暴雨、有野猫、有他永远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在荒野上,自己追不上莫爻的脚步,只能倒在一颗大树下喘着粗气。
莫爻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捡起地上的树枝在自己脸上轻扫,“你怎么又跑不动了?快起来啊!别给我装死啊。”
“这次真的起不来了,爻哥.....”
他看到了一个瘦削的少年在雨中奔跑,背对着自己,渐行渐远。
“再见......”
最后的时刻,他竟然看到了陈蓉笑着对他伸出了手,“小亮,我们回家。”
“妈......”
雪花落在陈家亮的脸上,宛如为他盖上一层洁白的殓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