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鬼城的夜色愈发浓稠，三川河上弥漫着森森鬼气。
老骨头佝偻着身子站在船头，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船桨，镂空的眼眶骨死死盯着出鬼帝身后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紫、紫极大人？”老骨头的嗓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却掩盖不住其中震惊，“您不是已经……”
【嘻嘻，要不要把这老鬼吓进三川河里游泳】李妄生在识海里兴奋地提议。
苏无罔无奈地扶额，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只有自己能把自己搞得如此头疼了：【都当魔神了，别搞这么幼稚。】
【喂！】李妄生不服气地反驳，【我的建议才比较符合紫极人设！】
【行行行，你来。】苏无罔叹了口气，主动让出了身体的掌控权。
只听噗通一声巨响，河面炸开的血花。
老骨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无罔踹下了船。他在河里扑腾着，枯骨的四肢滑稽地划水，破旧的斗篷在水面铺开像张渔网。
“精彩。”谢苍寒倚在船舷边鼓掌，长发垂落肩头，嘴角噙着玩味的笑。
苏无罔没好气地甩了个白眼，他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眉心那道若隐若现的天道印记：“再鼓掌把你也踹下去。”
谢苍寒闻言笑意更深他忽然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苏无罔耳畔：“那我只能在河里把师弟也拖下水了～师弟，应该知道，我很恶劣的。”
【死变态！】
李妄生在神识里直接炸开，魔纹瞬间爬满半边脸，暗红的眸子里满是嫌恶。
【还好，一般。】
苏无罔下意识回了一句，可到了鬼帝的居所，他的视线扫过大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幽绿的鬼火在青铜灯盏中无声摇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阴森诡谲。
——满殿偃偶。
栩栩如生的傀儡或站或坐，姿态各异，却全都长着同一张脸——苏惟意那个马甲的脸。
有的端坐案前执笔，有的倒悬无表情，甚至还有几具被精心摆成抚琴、持匕首杀人的姿态。
这些偃偶里，竟混杂着不少魂宗旧识的面容。谢苍寒这老不死的报复心极强，历劫得罪他的人，如今却全被炼制成偃偶，锁魂成了这座诡异宫殿的奴仆。
【……】
苏无罔缓缓抬手捂住脸，指缝间露出的眼角微微抽搐。
他早该知道的。谢苍寒这个疯子，在冰恋这个爱好上简直登峰造极。
大殿尽头的白骨王座旁，赫然立着一具等身高的偃偶。
银发如雪，眉眼染血，甚至精细到每一根睫毛都纤毫毕现。而那具傀儡身上穿着的，正是当年海底一战时，苏无罔傩面碎裂后露出的复刻版。
心魔也无语了，这家伙是真记仇啊。
苏无罔和“自己”的偃偶四目相对，场面十分诡异。
谢苍寒早已站在他身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具偃偶的脸颊，语气温柔得令人脊背发寒：“怎么样，像吗？”
他低笑一声，“我做了很久呢，可是总感觉差很多东西……”
“可能是没弄死师弟吧，所以有些缺憾。”
大殿角落，几具偃偶的关节发出咔嗒轻响，空洞的眼睛齐齐转向二人，谢苍寒笑着补充。
“不过没关系，誓言已成，就算师弟没死，我也会杀死你，我要的是尸体，你的灵魂太不驯了。”
一股潜台词，要好好再教导苏无罔一番的样子。
李妄生在神识里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嫌恶提议道： 【要不……到时候还是把尸体搅碎吧？】
他顿了顿，【反正咱们也不算毁约，只要把骨灰给他就行。一想到死后要被那老变态这样那样地摆弄，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同样去死已经是他的底线了，要是还被变态玩弄尸体，他就要拖着谢苍寒一起死了！
苏无罔沉默了一瞬，目光扫过满殿的偃偶，尤其是那具和自己真面目一模一样的傀儡时，他微不可察地闭了闭眼。
【……随你。】
反正他答应给的只是尸体，至于谢苍寒能不能拼得起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细节？死都死了，谁还在乎碎得够不够整齐？
他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朝谢苍寒伸出手，冷声道：“师兄，轮回盘。”
谢苍寒唇角微勾，黑发垂落肩头，眼底带着几分玩味：“这可是我樾叔托付给我的，叶家家主叶宝儿亲手封印的冥界大门钥匙……”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轮回盘残缺的边缘，低笑一声，“你确定，你解得开？”
苏无罔懒得和他废话，手仍旧伸着，连指尖都没动一下，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谢苍寒碍于合作的誓言，终于从袖中取出一物。
被长生树崩毁的轮回盘早已残缺不全，如今只剩下核心的罗盘大小，古朴的纹路上泛着幽蓝的微光，隐约能窥见其中流转的轮回法则。
谢苍寒成神的契机，正是源于此——魂不灭，身可塑，轮回法则。
他最终还是将轮回盘放入苏无罔手中，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苏无罔的掌心，“用完就还我，鱼死网破，对你我都不好。”
白骨王座轰然倾塌，露出下方巨大的封印阵法。暗金色的阵纹在漆黑的地面上蜿蜒流转，隐约能辨认出叶家特有的“九转封神”纹路。
苏无罔【李妄生】唇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
叶家的阵法？他再熟悉不过了。若真打不开，大不了直接杀去魔界把叶孤舟那小子提溜过来。
随着轮回盘核心被嵌入阵眼，整个大殿骤然震颤。
漆黑的阵法逐层亮起，却又在苏无罔修长的指尖下寸寸崩解。他右手每一次点落都精准切断一条灵脉。
阵法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点、线、面相继崩溃，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真是......令人愉悦的破坏。】李妄生在神识中发出陶醉的叹息。
当最后一道阵纹熄灭时，冥界大门轰然洞开。
粘稠的血肉枝丫如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却在触及苏无罔的瞬间被他单掌抵住。那些蠕动的血肉在他掌心扭曲挣扎，却始终无法突破那道看似单薄的身影。
“接着。”轮回盘核心被精准丢入谢苍寒手中。
苏无罔回头露出一个恣意的笑容，眼角灵花在冥界幽光的映照下妖异非常。
“老不死的谢苍寒，我去去就回。”
他主动将那些可怖的血肉枝丫尽数纳入体内。
玄色的衣袍在冥界阴风中猎猎作响，转眼间便被翻滚的黑暗吞噬。只余下谢苍寒站在崩塌的阵法中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尚带余香的轮回盘。
师弟出来，我还打得过他吗？谢苍寒在笑，怎么能这么厉害啊～样样精通，他的师弟真是聪慧。
……
说是速速就回，但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谢苍寒只等了一天。
冥界大门突然震颤，血雾喷涌间，一只染血的手猛地扣住门沿。
苏无罔整个人半挂在门扉上，衣袍早已被血浸透，暗红的布料黏贴在身上，分不清是原本的颜色还是鲜血染就。
他剧烈喘息着，唇角却扬起一个近乎癫狂的笑，缠枝莲纹在染血的脸颊上妖异流转。
“哈……”他喘着气，指尖还在往下滴血。
力量加上魔界被封印的那部分，好像够用了，现在对付外神，可以试试一挑多了。
掌心里，透明的尘世莲缓缓绽放，纯净的光芒映着他满是血污的手。完整的八苦诀传承在花蕊中流转。
正好与有苏泞留下的神道信仰之力相辅相成。
【李婵娟，还得是师祖娘娘......厉害啊！】他低笑着，血珠从睫毛滚落。
血肉共生，燃烧净化，跗骨之蛆。
现在，就算不靠天道那屏障，他也能以一己之力，护六界众生周全了！
终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谢苍寒半蹲在苏无罔身边，指尖捻着一方雪白丝帕，语气温柔得近乎宠溺：“师弟......冲太快，对身体不好。”
苏无罔原本还沉浸在力量暴涨的狂喜中，闻言瞬间沉默。神识里传来心魔剧烈的情绪波动。
【什么叫太快对身体不好？！这老不死的变态！我要出去弄死他！】
苏无罔单手撑地跃出大门，血迹斑驳的衣袂翻飞间，面上已恢复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冥界清理完毕，后续事宜你自己处理。”
他甩袖震开衣摆沾染的血污，“缺什么材料，列单子送到魔界。”
珍惜生命远离变态。
“师弟现在要去何处？”谢苍寒精准攥住他一片衣角，他眼底漾着细碎笑意，心想这副嚣张模样当真可爱得紧。
【真想现在就将师弟分尸，他脸上的表情就能保持下来了～】
苏无罔身上肃杀之气骤然荡开，将谢苍寒的手别开，“攻仙朝，杀秦宥秦旸，引外神，断因果，集气运，合天道，如何？”
“断因果……”谢苍寒黑发垂落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病态的兴奋，“师弟是不是还得杀我啊～”
他尾音上扬，带着期待。
苏无罔冷冷瞥了他一眼：“你造了这么多偃偶，难道还缺假死的法子？”
“你真放心把你的本源魂魄给我纳入血肉？”
两人目光相接，谢苍寒还是喜欢师弟怼他的这副样子，一眼就看得出他的本性，他声音轻得如同情人呢喃：
“还是师弟了解我。”
“我从来就是自私自利只信自己的坏人～”谢苍寒接得流畅，甚至愉悦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狐狸。
【你只是被孤独逼疯的一只鬼而已】
【若真是自私自利，也用不着历经这么多难想成神，复活族人了】
苏无罔不再多言，众生多是难得所求。他抬手撕开一道空间裂隙。临踏入前，忽然回头：“清单列详细，包括修复轮回盘的。”
谢苍寒望着逐渐消散的空间波动，他抚摸着身旁偃偶，轻声叹息道：“哎呀，好人真是活不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