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爷深深看了她一眼。
“其中一部分，由于贪恋不舍，羁留人间，便成了灵异事件。”
“然而剩下的大部分，都因为浑浑噩噩、混混沌沌，且无法听从‘招魂’的征集指令，被吸入了【混沌之地】，化成了怨气、恶灵、诅咒，或者……腐朽为尘埃。”
“诅咒的最早发源地，也许，就是【混沌之地】。”
谢小星倒抽一口冷气。外面也不知是下雨还是下雪了，隔着窗帘，窗户簌簌抖动，砰砰作响，声音细密而刺耳。
她问，“3万生灵，只有最多1万2的生灵能到达摆渡区，哪怕羁留人间的有1千人，那起码也有1万7千多的生灵进入【混沌之地】？损耗率这么大吗？自古如此？？”
范大爷点点头，“你们谢家世代驱鬼拘魂，你也可以找你的舅舅印证。哪怕在古代，招魂使也是矜贵职业，有些招魂使甚至必须一对一服务于人杰鬼雄、王侯将相，注定有大多数无权无势、无可依仗的人类亡魂浪荡游离，漂泊于野。”
“这些飘魂聚集的法外之地，阴气渐盛，遮天蔽日，驱之不散，变成了常人不敢涉猎踏足的秘境，混沌之名由是而来。到了近现代，虽然科技水平渐次发达，地府也建立了自动招魂系统。但地府和人间的科技毕竟有壁垒，虽然在招魂方面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之于大基数，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你以为孟婆‘万魂鼎’里那5万多条亡灵从哪里来，要真是所有的亡魂登记造册，又全皆失踪，地府怕是早就察觉了。孟婆手里的亡灵，恐怕大部分都来自于【混沌之地】。”
按照地府摆渡区的收容比，谢小星都不敢想象，【混沌之地】的亡魂数量，究竟有多么巨大，她倒吸一口冷气，“要是【混沌之地】的亡魂、怨灵……还有诅咒一涌而出，地府不就完了？”
不止地府，恐怕人间、天界，都将毁于一旦！
范大爷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脑瓜子，“你也不用太担心。它之所以叫【混沌之地】，那是因为，这块神秘的领地，基于你们是【混沌】，而对亡魂来说，也是【混沌】。”
“大多数亡魂进入【混沌之地】，基本只会被其他亡魂吞噬撕咬殆尽，哪怕侥幸不死，混沌未明，它们也无法逃出，只会永生永世的被困在混沌，然后逐渐风化、腐朽，直至死亡。”
“能从这里面活着逃出的，凤毛麟角，而活着逃出又能在地府的追杀下挺过来的，更是万中无一。”范大爷说到这里，却迟疑了一下，抬眼望了望深重的窗帘。
“但是据传说，第一个从【混沌之地】出逃，并且站稳了脚跟的。”
“就是，鬼财神。”
好家伙，说起这个逼谢小星可不困了，她先挽起袖子骂骂咧咧了一通，这才疑惑道，“我早就想问了，最早咱俩遇到鬼财神，他是化名‘魏则申’的年轻帅哥，第二次咱俩在鬼市见她，她又变成了好色御姐，到第三次，他又变成邪恶熊孩子了。到底哪个才是‘鬼财神’？它到底长啥样？”
范大爷这不笑了，望向窗帘的目光炯然，“这些，都可以是它，也都不是它。”
“鬼财神是人类欲念、痛苦、贪婪、暴戾的集合体。又是亡魂怨气化形，它可以是任何人，任何形态，也可以什么也不是。”
懂了，谢小星点点头，“这苟登西是百变魔王。”
范大爷狐狸笑着将话题拉回正轨，“【混沌之地】辐射甚广，地府之内多处开花，只有灵能车能不受混沌之力的影响，但也要封闭所有门窗、灵符护体才能确保灵力不泻，抵御混沌磁场，顺利脱出。”
“机会难得，你难道不想看看，【混沌之地】长什么样，里面又有什么吗？”
谢小星隐约觉得他在使坏，下意识的，“看了我会有危险吗？”
范大爷却笑着反问，“你是指肉体的，还是灵魂的？”
哦吼，看来还有双重危险呢，谢大胆好奇道，“肉体的？”
范大爷，“放心，有我在。”
谢大胆，“那灵魂的？”
范大爷，“呵呵。”
怎么回事，十级人间恐怖片爱好者，长头发绣花鞋鬼嫁专业拥趸的谢大胆两眼放光，“人家都兴奋起来了！”
谢小星拿手指点了点范大爷，一脸“你好坏，不过我好喜欢”的兴奋，转过去小心贴着玻璃车窗，将那厚重的窗帘子，慢慢拉开了一条缝。
拉开的一瞬间，她就与车窗外的一双纯黑卡姿兰大眼，打了个面对面。
她贴着冰冷的车玻璃，车外的那个玩意也贴着车玻璃，与她眼对眼，鼻子对鼻子，嘴对嘴。
一般国产恐怖片都是大白眼，偶尔眼上带红血丝，怎么对比鲜明怎么来。
但是玻璃外的那张脸，却长了一双特别巨大且纯黑的双眼，没有一丝眼白。因为贴的太近，谢小星的视野都变形了，只觉得对方乍一看不像是个鬼，反而像是科幻电影里的Et。
可突然，这个Et黑眼鬼贴着她，嘴里嘁哩喀喳叽哩瓜啦的念起咒来。
明明贴着隔音的车玻璃，可这个黑眼鬼嘁嚓如同嚼木头的声响，居然一声不落的全皆挤入谢小星耳朵里！
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大半夜猛鬼当窗，对着你唱rap！
这……这跟电影里演的完全不一样啊！谢小星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一缩，却撞进了范大爷沉稳恒热的胸膛里。
她心如擂鼓，还未止息，仿佛被乍然拉开的这一点窗帘和亮光所吸引，霎时间，黑沉沉的夜里，无数张惨白残缺的脸，拖着如黑雾一般的尾巴，齐齐聚集在车窗之前，密密匝匝的将那一线亮光，挤占的满满登登！
无数双纯黑色的眼睛紧紧贴住车玻璃，所有亡魂活生生挤成了一群大头怪婴。你见过逐食群聚的锦鲤池吗？此时这无数的白色大头和黑色眼睛，就像是锦鲤池里面无表情死瞪双眼的惨白锦鲤，在污黑如同绸缎的夜色中，垂死挣扎一般翕张着血红的嘴。
仿佛有气泡在它们的嘴里“波波”炸裂，嘁哩喀喳的琐碎声响，也变成了食人鱼群蚕食食物般的骇人声音，那些声响仿佛一下下啃噬在玻璃上，震得那玻璃窗簌簌发抖，摇摇欲坠！
范大爷嘴角有一丝坏笑，刚要一手扶上谢小星的肩膀安抚，另一手去拉窗帘，一低头却发现谢小星抖了两下后，默默掏出了手机，对着群魔乱舞，“喀嚓”拍了一张高清无码照片。
紧接着，她打开“我的芸”的对话框，毫不犹豫的把那张高清无码图发了过去，顺带打了俩字——“看鱼”。
短暂的几秒钟后，对话框里一直显示“对方输入中”，紧接着没一会儿，“我的芸”的对话框里，接连蹦出了7、8条59秒的语音！
谢小星抱着手机嘎嘎乐了，可还没乐够，对方一个语音电话就杀了过来，谢小星这才心满意足的直接挂断，手机静音关屏拉窗帘一气呵成。
无数张亡魂的脸，终于被隐藏在了黑暗里。她转过头来，没事人一样的望着范大爷，“舒坦了，睡吧？”
范大爷挑起一边眉毛，“你真的不害怕？”
谢小星却缩了缩肩膀，“怕啊，”她撩人而不自知，“但你不是让我放心，有你在么，你不怕，我自然不害怕。”
却久久没有回音，范大爷定定的坐在黑夜里。
窗帘拉下后，漆黑的夜里，谢小星只能看到他的一点轮廓，她下意识的摸向他，黑暗中摸到了他温热而有力的胳膊。她拉住他，晃了晃，不可思议，“统子哥……你别跟我说，你害怕啊？”
你堂堂司法天官，怕鬼是吗？怕鬼是吗？？
黑暗中传来了范大爷的狐狸笑。他低低地，慢慢的，近乎吐气的说。
“以前是不怕的，现在……确实有一点怕。”
黑暗中他俩凑的极近，范大爷的呼吸拂在她鼻翼上，吹得她的眼睫轻轻颤动。神经特别大条的谢小星就有点得意，“关键时候还不是靠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一点也不怕，咱就是这么厉害！”
“既然你害怕，那我就勉为其难保护你吧！”
她说着，学他的样子，微微调整了座椅的斜度，与他肩膀碰着肩膀，手肘挨着手肘，从肩膀到手肘那一节热热的贴在一起。
时值隆冬，外面寒风呼啸，灵能车高速却静默的奔驰在混沌寐明的深渊里，谢小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却贴着范大爷薄薄的黑风衣，安静的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