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就是这么滑稽，可对凡人来说却又相当残酷。
任何一个大事件，背后的主宰者始终是修士。
王九儿是凡人，看不透很正常。
李希看不透便是愚蠢。
而李默鱼亦是凡人，她反而能看透了其中的一些端倪。
郑九却早已看透了这一切，但越是看透，就越心惊肉跳，想要改变这些，除了强大自身、等待机会之外，还要懂得顺势而为。
不是郑九不在乎大周、不在乎他与李默鱼之间的友谊，因为无需在乎，李希自己就会玩儿死自己，而李默鱼在这个过程中若是扛不住，那也不具备主宰大周的运数。
另外，有玄甲军压阵，又有萃华宗修士监管卫阳，也由不得李希胡来。
当然，以萃华宗现在的状况，说是监管卫阳，但能有几分真成色，也确实令人怀疑，因为一直待在卫阳的段经飞也回了宗门。
反正战事暂歇，没人坐镇卫阳也实属正常。
但是，若真有人拿李不二的话当玩笑，那便是找死了。
所以，郑九在海底深潭过的日子相当安逸，安逸中又带着极度的痛苦。
安逸来自于精神世界，痛苦则是来自肉体。
不知不觉间，郑九已经在深潭边生活了两个月，每日都要下潜三十丈之深，接受冰瀑的冲刷。
不是冰冷刺骨的潭水，而是真正的冰瀑。
距离深潭二十丈深的位置有一处山体断崖，像是被掏空的一截深洞，洞口宽度不大，约有十丈左右，其间有碎冰凌子喷涌，并倾泻而下便形成冰瀑。
碎冰银光闪闪，却冷寒至极。
一入深潭便逼退了周围的潭水，形成了独有的下坠通道。
郑九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碎冰为何遇水不化？它不应该漂浮在水面上么？潭水又为何无法倒灌到那口深洞中呢？
以郑九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逆流爬到那深洞里面查看，也只能带着满脑子的问题每天接受冰瀑的冲刷洗礼。
总之，这是一处非常违反常理的海底奇境。
随着时间的推移，郑九体内多余的灵力已经被消耗干净，两股力量最本质的矛盾便很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在气海丹田内，道元符种不允许有任何其他属性的力量存在，而玄阳火珠也绝不可能放弃。
不可调和，那便是谁彻底干掉谁的问题了。
郑九之前是想不明白的，至少没想透彻，总幻想着他有能力让这两种力量共同成长，平衡发展。
可是，来到海底深沟后，他经历了超乎想象的压力和恐惧，忽然明悟，才明白之前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
世间万物之所以能够相对平衡，一定是一方具有压倒性优势，等时过境迁，这种压倒性优势消失殆尽后，此消彼长的过程便是最为混乱的时期，直到另一个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力量出现。
反反复复，其实道门在大道领悟中走的最远，却未料到也能半道崩殂，问题不是出在广平子这等小人之流，而是道门太强大了。
盛极而衰，谁让那几个飞升的老道没事儿手欠，非要留下什么仙箓、符种？试图庇佑宗门？实际上是给宗门下了毒药。
世间哪有那么多美妙的事情。
郑九感慨良多，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此番顿悟后对世界的认识已经超过了当年的木华老道和吕正阳道长。
想通了无论谁干掉谁，都是大道使然，郑九便毫无顾忌，他已经能够下潜到三十五丈的深度，带来的结果很多，最严重的就是差点死在下面。
酷寒、无尽的压力，以及消耗殆尽的真元灵力，让郑九陷入绝境，连迅速上浮都做不到。
因为潭深超过三十丈后，是冰水混合物，有一种奇怪的粘性，让郑九难以摆脱。
道元符种很任性，似乎存心想试一试郑九身死后，它是否真的会消亡，所以冷眼旁观。
玄阳火珠被彻底榨干了，没有武道真元，它抽干了郑九体内所有的活力，却依然发不出丝毫暖意，只能看着郑九的身躯逐渐僵硬，在这冰潭中成为一具僵尸。
在郑九的意识里，思维逐渐冰封，眼前一片黑暗，残存的精神力如同耗尽的油灯，只剩下微弱的豆丁大的火苗。
竟然会如此简单的结束？
郑九不敢相信，却也没有不甘，这或许就是运数使然，也没什么不好的。
郑九之后，或许还有其他人，他此刻居然想到的是凌云草堂院内的那帮少年，还有翠谷武馆。
武丁娃需要打磨，至少要磨掉轻浮的性格，多吃苦头才行，相比武丁娃，华六子更好一点，但性格过于沉稳，悟性上就差一些……
豆丁大的火苗变成了芝麻点，郑九很生气，他还没有想好这些少年人，哪个更像当年的自己，难道就不能再给点时间么？！
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黑暗，像是一把利剑，十分刺目，又锋锐无比，在急速旋转中飞向灵台，铮的一声后传来了可怕的震动，以及似狼似鬼的哭嚎声。
是道元符种，它被重创了！
刚才那道光是何物？
它不是剑，但可怕程度更甚于顶尖修士的利剑。
郑九忽然热泪盈眶，那是方晓很早时留下来保护灵台的剑罡，自大天王鼎崩溃后，这道剑罡便沉寂了，却没有消失。
在郑九的最后时刻，这道剑罡被激发出来，这是元神的暗示，也是剑罡的愤怒，旋转回来，咔嚓又给了道元符种一道极深的伤痕。
剑罡怎么会愤怒？
因为剑罡中封存了方晓的一道识念，剑罡的愤怒便是识念的愤怒。
眼看再来一剑，道元符种就会被彻底斩断，你冷眼旁观，认为自己能独活？做什么千秋大梦？！
一起玩儿完多好啊？
这便是顶级剑修的脾性，拧折不弯，亦如活着的方晓。
剑罡明明已经暗淡，却发出了十分尖锐的呼啸声，道元符种剧烈颤动，一连串的符文喷涌而出。
郑九能认出来：我知错了，饶过一次……
“迟了。”郑九的回答十分冰冷。
咔嚓，剑罡无情的将道元符种斩断，一声凄厉的悲鸣响彻郑九的意识空间，无数金色符文涌出在疯狂飞舞中暗淡。
然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大嘴，大口大口吞噬着这些符文，吃的干干净净之后，还将道元符种残破的叶片、根茎一股脑儿的给吞了。
“这是……”
郑九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意识并未消散，暗淡的元神忽然又有了色泽，连停止的心跳也恢复了生机，扑通扑通，十分有力。
“这是你本源的东西，你叫它玄阳火珠，听上去也不错。”
一个声音在郑九的耳畔响起，令他难以置信，好熟悉。
“你，你……”
“这就是冰瀑么？实在壮观，以前师尊让我在踏入渡劫期之前无论如何来一次，可惜了……不过，你带我来看看也很好。”
真是方晓，郑九的神识捕捉到了对方暗淡的虚影，音容笑貌亦如当年在双峰要塞时见到时的样子，长衫飘飘，如仙人临凡。
“你我无缘，性格也不相投，但追求的东西一致，这是令我欣慰的地方，愿你能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我的识念即将消散，藏了这么久，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郑九悲从心起，已经泣不成声。
“这就好，石头上的诗是我师尊所留，潭底还有一把剑，若有机会你一并取了吧。”
“师……”
“莫要喊，这回缘分真尽了……”
方晓的虚影已经缓缓消失，郑九终究没喊出师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