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林大小街巷虽然茶肆林立,但真正历经岁月沉淀的老茶馆,却似蒙尘璞玉,寥寥无几。
城南郑记茶馆,深隐于青石板路尽头,一扇褪色木门,却有着数十年的人间烟火气。
黛瓦生苔,经年的爬山虎沿着瓦当肆意漫漶,如墨痕洇染宣纸,竹椅上的包浆已深沉似琥珀。
破晓时分,薄雾轻纱笼罩沉睡的古林,青石板上还凝着秋夜露水的寒意。
郑记茶馆的木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洞开,惊醒檐角垂落的蛛丝。
铜壶轻响,沸水咕嘟泡儿,茶馆渐渐热闹,阳光斜斜照进木窗,竹帘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
偶有孩童路过,好奇地扒着窗台张望,被茶馆里飘出的茶香勾得挪不开脚,直到被大人叫走,还一步三回头。
茶香之下,有人摆开象棋,楚河汉界间杀得难解难分,有人铺开宣纸,蘸墨挥毫间,字画跃然纸上。
更多的人只是坐着,静静的坐着,任茶香萦绕,看光影游走,任思绪飘摇。
齐飞打着油纸伞,踩着潮湿的青石板走进茶馆,竹帘在身后落下,找了一处僻静处坐下。
他坐在角落,要了一壶龙井,残缺的手指摩挲着桌面经年累月的裂痕,每一道裂纹都像极了他如今千疮百孔的境遇。
曾经的赌王风光早已不再,如今连他也不过是江湖人口中的昙花一现。
又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地牯牛一步三摇的走进来。
寻摸了一圈,看到了角落里的齐飞,他也不客气,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抄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齐飞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话里带着压抑的烦躁。
地牯牛抬眼,宿醉的眸子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半晌才轻飘飘反问。
“听说什么啊?”
语气很淡,淡得好像真的对这两天发生一切都毫不知情,可微微眯起的眼角,却泄露他心底的算计。
齐飞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小兄弟,我齐飞虽然没落了,但也没空陪你们玩儿!”
邻桌的几个茶客偷偷瞥来几眼,又迅速低下头,装作专心喝茶的样子。
地牯牛终于收了收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身子往前倾,压低声音。
“你是说秦武要跟你赌三千万的事情?”
齐飞指尖轻叩着茶桌,茶水在瓷碗里晃出细密涟漪。
\"这件事,你老板怎么看?好歹是他让你三顾茅庐请我入局,总不至于想看我在阴沟里翻船。\"
地牯牛眼珠转了转。
\"那倒是,老板当然是希望齐哥你旗开得胜。\"
齐飞忽然握紧茶碗。
“三千万……啧,三千万呐,真不知道秦武那帮人哪来的自信跟我赌这么大。”
“瘸子跟猎豹比赛跑,哼哼,这里面肯定有诈,让你老板找人查一下,看看秦武那帮人在搞什么鬼。”
\"告诉你们老板,如果查不清他们的底细,这场赌局我是不会去的,老子得连夜跑路啊。\"
地牯牛显然不爱听这话,把茶碗重重磕在桌上。
\"啧,你说什么?连夜跑路?好歹你也是一代赌王,这样出尔反尔,还要不要脸了。\"
齐飞的手指却在摩挲着碗壁细不可见的裂纹,不以为然的一笑。
\"脸?我早就没什么脸了。\"
地牯牛拍了拍齐飞的肩膀。
“没事儿,你不要怕,别处,我不敢说,但在古林,有我老板在,没人敢动你的。”
“要不然咱们还是谈谈那三千万赢过来之后怎么分?\"
齐飞眉毛都要立起来了,咬牙道。
“分?分什么?秦武的赌注是三千万,我的赌注是三根手指,要是我输了,剁你三根手指好不好啊?”
地牯牛歪着脑袋,满脸油滑的笑意几乎要淌到嘴角,嬉皮笑脸道。
\"三千万呐,没事,输了剁我的,剁了三根还有七根儿啊。\"
齐飞喉间溢出冷笑。
\"你那三根儿还不值二两五,就算把你祖上十八代拉出来剁成豆瓣酱,也抵不上秦武押的半个零头。\"
春来赌坊的大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昏黄的光影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匆匆而过的人影忽明忽暗。
秦武已与齐飞立下赌约,赌注三千万,这本已经足够轰动整个赌坛。
但就在赌局开始的前两天,秦武在原有三千万赌注的基础上,再加注五百万!
并且放话,齐飞也得拿出五百万赌注,要是不敢接,趁早滚出古林,别丢人现眼。
消息传到齐飞耳中时,他正在青楼寻欢。
作为一代赌王,齐飞曾在赌桌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
然而,他奢靡无度,白天在赌桌上挣十五万两白银,晚上就能在烟花柳巷,酒池肉林中挥霍掉十四万八。
如今,面对秦武的突然加注,他有点焦虑。
齐飞找到地牯牛,打算让他老板出这五百万。
地牯牛看着眼前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赌王如此不堪,也觉得好笑,却也不敢怠慢,匆匆离去,把这事告诉了老板。
出乎地牯牛意料的是,老板竟二话不说,让人送了五百万银票给齐飞。
与此同时,春来赌坊内,秦武常住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秦武眉头紧锁,面色阴沉的听着炮仗汇报。
炮仗低着头,声音低沉,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炮仗汇报完,秦武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具剧烈晃动,茶水洒出,在桌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查!继续查!我就不相信!他能藏多久!”
几天前已精心部署的棋局,正在按照秦武的谋划缓缓收网。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远方山峦吞噬,马蹄声裹着细碎的沙砾声,由远及近,押送苏克马洪的追风楼小队终于抵达暗流涌动的古林。
两辆马车缓缓入城,将夜色搅得愈发凝重,而斗笠下的面容,却与夜色融为一体,辨不清喜怒。
执行押送任务的五人小队依照秦武的意思,在进城前就已换上寻常商贾服饰,腰间兵刃也掩于宽袍之下。
进城之后,五人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绕至春来赌坊后门。
在几声长长短短的口哨声后,春来赌坊的后门被炮仗打开,五人将苏克马洪拥在中间,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