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我探手入怀。
冰冷的触感传来。
那枚暗沉无光、非金非木的九幽令。
它静静地躺在掌心，铭刻的古老魔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这块令牌，是古路给的钥匙，也是通往这片绝域的门票。没有它，我或许连入口都找不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冰冷的表面，粗糙的纹理摩擦着皮肤。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冷艳、倔强、紫眸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桔梗。
她……真的在这里吗？在这片法则崩溃、怪物横行、连存在本身都受到排斥的绝地最深处？在那传说中的万魔血海之下，那片连“存在”概念都要被抹除的“虚无之地”？
向公明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自困于虚无之地中……存在烙印……归于沉寂……”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心口。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斩断什么因果？什么样的因果，需要她付出如此惨痛、近乎永恒的代价？是与我有关吗？与照影剑有关吗？还是……与这片诡异的九幽深渊本身有关？
念头纷杂，如同乱麻。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这一路走来，她需要面对多少这种恐怖而诡异的“清理程序”？几十？几百？成千上万？它们无穷无尽，悍不畏死，只为了毁灭一切外来者！
即便她是魔神桔梗，即便她拥有通天彻地的修为……在这片法则混乱、力量被压制、连喘息之机都难得的坟场中，她能支撑多久？半年？一年？还是……早已……
“不！”一个低沉的声音自我的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沙哑的撕裂感，打破了浅坑内的死寂。握着九幽令的手猛地攥紧，冰冷的令牌硌得掌心生疼。
不能想！不敢想！
那个在魔神宫废墟上回眸一笑，说“等我回来”的桔梗……
那个在尸山血海中浴血奋战，紫裙染血却傲立如松的桔梗……
那个在月光下轻轻抚摸紫雷小蛇，眼神温柔如水的桔梗……
她绝不会轻易倒下！她是魔神！是连魔帝都敬畏的存在！她一定还活着！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
等着什么？
等着我去救她吗？
这个念头升起，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而无力。
深入至此，遭遇的“东西”已经需要我认真对待。再往前，万魔血海，虚无之地……那里的凶险，恐怕远超想象！天仙级别的“清理程序”？甚至……更恐怖的东西？
我拿什么去救她？凭这一身伤痕？凭这柄照影剑？还是凭这一腔……或许早已无望的执念？
火焰在简易火堆中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浅坑内巨大的骸骨阴影，在灰雾中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了一点身周的黑暗，却驱不散心底那沉甸甸的、名为绝望的寒冰。
疲惫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背靠着巨大骸骨的冰冷触感，仿佛能穿透皮肉，渗入骨髓。
“桔梗……”
一声极低、极轻的呢喃，如同梦呓般，自我的唇边逸出。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思念，在这片死寂的浅坑内显得格外清晰，却又瞬间被翻滚的灰雾吞噬，消失无踪。
“你……究竟在哪？”
无人回应。
只有结界外灰雾无声的翻涌，以及火堆中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微弱的噼啪声。
我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粗糙的骸骨上。九幽令冰冷的棱角硌在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仿佛在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也仿佛在嘲笑着我的渺小与无力。
黑暗中，只有那跳跃的火光，在紧闭的眼睑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就在这心神最为松懈、思绪最为混乱的瞬间——
“呵呵……”
一声轻笑，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来自结界外翻滚的灰雾，也不是来自脚下粘稠的“流质”。那笑声空灵、飘渺，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嘲弄，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它仿佛直接穿透了空间，无视了我布下的简易结界，清晰地回荡在这小小的骸骨浅坑之内！
嗡——！！！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绝望，在这声突如其来的轻笑面前，被一股炸裂的、源自战斗本能的恐怖危机感瞬间驱散！
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做出了动作！
猛地弹身而起！背脊瞬间离开冰冷的骸骨！腰间的照影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漆黑的影迹瞬间滑出半寸！冰冷刺骨的寂灭剑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整个浅坑！简易的灵力结界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这股剑意冲击下无声破碎！
目光如电，瞬间扫向声音来源！
浅坑边缘，那翻滚的灰蒙蒙混沌雾气，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
一道高挑曼妙的身影，就那么突兀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她穿着一袭仿佛由流动的月光和暗影编织而成的奇异长裙，裙摆无风自动，流淌着银灰色的光泽，在这片只有灰暗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一头如瀑的银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发梢闪烁着星辰般的微光。面容精致绝伦，如同最完美的玉雕，一双狭长的凤眸此刻微微弯起，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慵懒而危险的魅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西方妖王——凌婳！
怎么会是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的警惕瞬间攫住了我！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无间地狱！不久前那场几乎耗尽心力、九死一生的共同囚禁！那幽闭空间中难以言喻的暧昧与拉扯……以及最后，我那近乎冷酷的抽身离去……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魔渊最深层的禁忌绝地——九幽深渊？！
“陈大局长……”凌婳红唇轻启，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中带着一丝拖长的慵懒尾音，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她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眸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破碎的衣衫、苍白的脸色、以及腰间那半出鞘的漆黑长剑上停留，玩味之色更浓。
“不在你那锦绣繁华的阳间好好待着，当你的901局大局长，怎么……”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毒的冰针，“……跑到这鸟不拉屎、鬼哭狼嚎的‘归墟之地’来吃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