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幽蜃部的老巢。
一座隐藏在连绵沙丘之下的巨大地底洞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道身影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带起的沙尘劈头盖脸,呛得人睁不开眼。
李承泽掸落肩头厚厚的沙土。
长途奔袭的疲惫在他眉宇间刻下两道深痕。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原地待命。
而后,带着两位亲兵,走向那黑黢黢的洞窟入口。
死寂。
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接到林如海失踪的消息后,他当机立断,与权景朔兵分两路。
权景朔循着玉佩去追线索。
而他,则笃定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带着一队心腹精锐,直扑其位于西北方的老巢。
可眼下……
这儿安静得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算什么情况?
空城计?
“总督……”
身后,亲兵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不安。
李承泽没有回头,一步迈入洞窟。
一股混杂着牲畜膻腥、腐烂草料和陈腐沙土的怪味,扑面而来。
他燃起火折子。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洞壁。
就在他踏入洞窟的第三步,脚下传来一种沙土不该有的粘腻感。
他低头,呼吸霎时停顿。
地面上,根本不是沙土。
而是一层厚厚的、正在蠕动着的黑色甲虫!
“小心!”
他吼声出口的瞬间,整个洞窟“活”了过来!
“嘶嘶——”
尖锐的破空声从头顶传来。
数条沙蝰蛇从洞顶的阴影中暴射而下,直扑他的面门!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层“地毯”开始疯狂涌动。
无数蝎子、蜈蚣和不知名的毒虫从沙土下钻出,潮水般扑向他的双脚!
“唰!”
李承泽腰间的佩刀出鞘,挽出一道银亮的刀花。
精准地将几条扑近的沙蝰蛇斩为两段。
腥臭的蛇血溅了他一身。
“火!把火把都点上!”
他厉声喝道,脚下真气一震,将第一波涌上来的毒虫震飞。
亲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惊得魂飞魄散。
但军人的素养,让他们立刻反应过来。
纷纷点燃火把,冲进洞窟支援。
火光大盛,却照亮了地狱般的场景。
整个洞窟的地面、墙壁、甚至顶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蛇虫鼠蚁。
它们似早就收到了某种指令,悍不畏死地向进入洞窟的人发起了攻击。
惨叫声瞬间响起。
几名亲兵躲闪不及,瞬间倒地抽搐。
“退!退出洞窟!”
李承泽吼声嘶哑。
然而,洞口已被蛇虫彻底封死!
这是一场毫无战术可言的血腥绞杀。
李承泽一刀劈飞一只扑上来的硕大沙鼠。
刀光与火光交织,人和蛇虫鼠蚁挤作一团。
李承泽浑身浴血,不知是蛇虫的还是自己的。
他的手臂被一只蜈蚣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火辣辣的疼。
但他似乎不知疲倦,手中的刀快如闪电,在身前筑起一道死亡之墙。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只沙鼠被他一脚踩爆头颅后,洞窟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地上铺满了蛇虫的尸骸。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臭。
幸存的亲兵们,个个带伤,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李承泽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一脚踢开脚下的虫尸。
目光扫过这片狼藉。
他猛然惊觉。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推论,骤然钻进李承泽的脑海。
让他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幽蜃部这帮疯子,他们根本不是想调虎离山!
他们是把整个部落当成了赌注,倾巢而出,去围杀那个主动送上门的“诱饵”——权景朔!
而这老巢,被他们布置成了一个恶毒的死亡陷阱,用来拖住任何可能来袭的追兵!
“混蛋!”
李承泽低骂一声,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厉风。
“回迪州!”
“所有人,立刻返回迪州!”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狠厉。
一名亲兵下意识地问:“总督,那权将军他们……”
“事争从权!”
李承泽吼断了他的话,血丝瞬间爬满双眼。
“幽蜃部连老巢都不要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迪州城?”
“城里要是出了乱子,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一行人不再迟疑,带着满身伤痕,风一般调转马头,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归途,比来时更加疯狂。
李承泽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发黑。
但他只是死死地伏在马背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
再快一点!
当迪州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李承泽几乎是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他强撑着疲惫到极限、伤痛欲裂的身体,冲进城,一脚踹开总督衙门的大门。
预想中的混乱、厮杀、火光……通通没有。
迎接他的,是满堂惊诧。
以及……一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景象。
整个世界,仿佛被这道门劈成了两半。
门外,是拼死闯出的血色荒漠。
门内,却是灯火通明的人间烟火。
花厅里,暖意融融。
权景朔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我跟你们说,当时那帮龟孙子就吓得屁滚尿流,灰溜溜地逃了……”
他身旁,林如海端坐着,虽面带倦容,却腰杆笔直。
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正含笑听着。
另一侧。
权景瑶靠在软垫上,脸色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慢悠悠地喝着一碗参汤。
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李承泽的动作僵住。
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嗡的一声,几乎要断裂。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桌边,那几道小小的身影身上。
琳琅小公主霸道地抓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还不忘用油乎乎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去戳旁边小宇轩的脸。
“不许抢!这是我的!”
小宇轩双手捧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肉包子,被戳得左躲右闪。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声。
“窝……窝没抢……”
而在他们旁边,一个比宇轩稍大些的男孩,眉眼与青阳郡主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正安安静静地,一颗一颗地为青阳郡主剥着葡萄皮,将晶莹的果肉仔细地放进她面前的白瓷小碟里,神情专注认真。
青阳郡主坐着,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但眉眼间的清冷已经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宁与满足。
这……
这是什么情况?
幻觉吗?
李承泽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门框。
手臂撕裂般的疼痛和嘴里的血腥味提醒着他,刚才那场与蛇虫的殊死搏斗,不是梦。
他为了这个“死局”,带着弟兄们浴血奋战,跑死了十几匹战马,不眠不休地狂奔回援!
他以为会看到一座血流成河的死城!
可眼下,这其乐融融,阖家欢乐的场面。
是在跟他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厅内。
花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门口这个衣衫破烂、浑身血污、散发着浓重煞气的李承泽惊住了。
权景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李承泽这副几乎要死的惨状,猛地站起身。
“承泽?”
权景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疑和不安。
“你……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随即,林如海也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茶杯起身。
“承泽?你回来了!”
“快来看看我儿子,我儿子找回来了!”
李承泽快步走进厅中,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如海和黛玉身上,拱手长揖。
“下官……来迟了。”
他这一路,想了无数种可能。
城破人亡,血流成河。
甚至,连自己战死沙场的结局都预想过。
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看样子。
问题,被解决了。